2. 巴掌
柳寒只覺得心跳忽然間停住了,緩了片刻又問道,“哪···哪個夫人?” “還有哪個夫人?就是你娘!” 一個瘦長女孩兒,楊柳細眉的,穿著嫣紅披風,從柿子身后走了出來。 是柳玉寰。她今日也跟鄭家表哥去了佛堂。 王氏病了多日,可誰也沒料到就撐不過今日。鄭清和柳玉寶見到了她最后一面,可她心里最放不下的柳寒卻沒有。 這一切都是因為眼前這個柳玉寰。 福瑞大哭了起來,柳寒怔愣著不說話。 “寒娘,少爺讓你快去佛堂,見一見···夫人?!币娏糇×?,柿子上前拉她的衣袖。 王氏過世,自然有人回來通知柳毅和柳老太太,若是按著柳家規矩處理,怕是柳寒連母親的面都見不著。 鄭清才連忙差了柿子回來,讓他騎著馬帶柳寒上佛堂去。 福瑞明白鄭清的意思,連忙推著柳寒出門。 “怎么你不傷心么?”出門時柳寒側臉望向盯著她的柳玉寰。 這個八歲的女孩兒,臉上已是七八分媚態,見人帶著三分笑,只是嫡母過世,她居然還是這副表情! “傷心呀,可人都有一死,大姐你也···” “啪!”柳玉寰話還沒說完,柳寒的巴掌已經招乎上了。 “寒娘!”福瑞怕柳玉寰又去老夫人面前嚼舌根,連忙將兩人拉開了。 “人都有一死?你母親就是這么教你的?!”柳寒長這么大,還是頭一回這么咬牙切齒地說話。 她七歲以前的人生,都被母親編織的童話包圍,可謂事事順遂,腦子長了從來不用。七歲時見了這個有著玲瓏心的meimei,她一直覺得是自己活得太糙了,樣樣都不如人家。如今她九歲,才第一次看清這個meimei的嘴臉,只覺得惡心想吐。 柳玉寰嚇得拔腿就往老太太房里跑了。 柳寒也懶得理她,便和柿子出門上了馬,直奔小佛堂而去。 姑蘇十月的天氣已有些凍人,遠遠的她瞧見了一片霧靄之中的寒山寺。當年父親陪著母親在郊游途中望見寒山,見它高高在上,遠離俗世,便給她取了這么個名字。 小佛堂就在寒山附近的一處山腳下,這一帶都是柳家的莊子。 “柳家表妹,隨我來吧,”遠遠的就看見一襲青衣,俊秀飄逸的鄭清,“節哀順變?!?/br> 柳家表妹,從她記事時起,他就是這么喚她。 佛堂里煙霧繚繞,王氏面容安詳地躺在里間的床榻上。 柳玉寶正趴在床前,抽抽嗒嗒哭個不停。 柳寒扒開他,靠到母親身邊,也鼻子一酸,不爭氣的眼淚如決堤一般。 王墨今年才不到三十,柔順的黑發挽成了一個簡單的發髻,年輕美麗的臉上還未有紋路。 “表妹,”鄭清撫了一下她亂糟糟的頭發,從案上取了一件絨布包裹的東西遞過來,“姑母臨走時有東西留給你?!?/br> 柳寒忍住眼淚接了過來,絨布里面是一把做工精致的銀蛇匕首。 長安王氏的女兒個個習武,王墨的銀蛇匕首,也曾經閃耀一時,令長安的歹人聞風喪膽。 就是這樣一個母親。她有絕對的家族勢力,可以讓一個出身青樓的女子生不如死,也有絕對的武力優勢,可以清除她前進道路上的障礙,可是她卻退居佛堂,英年早逝。 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對俗世,對柳毅已經沒有半分欲望。 柳寒撫摸著那柄匕首,茫然地望著鄭清。 “大姐!母親是要你去殺人么?”柳玉寶抹了一把眼睛,看著銀蛇匕首怯怯地說。 “殺什么人?”鄭清的眉心一抖。 “難道是···”柳玉寶眨巴著眼睛,撓了撓頭。 “不會的。玉寶,你忘了姑母的遺言了?”鄭清取出一方絲質帕子給柳玉寶擦了一把鼻涕。 “姑母說···” “噓!”鄭清暗示他住口,“寒表妹,你先將東西收好,別讓人瞧見了?!?/br> 王氏過世,柳家除了發喪也連忙差人去向長安王氏解釋,通報了消息。 鄭清也一直逗留在柳府中。 這些日子柳寒都不知道是怎么過的,前幾日她守在祠堂為王氏守靈,每日昏昏沉沉,后來回到自己房中,就每日抱著銀蛇匕首入睡。 王氏下葬后幾日,王墨的兄長,時任兵部侍郎的王封就趕來了姑蘇。 “寒娘!”福瑞一邊掀她的被子,一邊喊她,“寒娘快起來!舅老爺來了!” 柳寒一聽舅老爺,就想起鄭家表哥說,等舅舅一來,就告訴她母親的遺愿。她連忙跳起來,穿好衣服,“舅舅在哪里?” “在大堂呢?!备H鸾o她抹了一把臉,收拾得差不多就領她出門了。 大堂里坐滿了人,柳老太太坐在上首,柳毅則招呼著一位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用茶。 鄭清和柳玉寶也坐在一旁。 柳玉寰則隔著柳玉寶,拼命往鄭清身上湊。 “舅舅!”她喊了一聲。 “寒娘來了!”老太太見她進來也不給自己行禮,面露不滿。 自從王氏過世之后,柳寒和父親、祖母的關系簡直降至冰點。 那一日王氏剛過世,老太太就為她打了柳玉寰一巴掌的事責罵她。 后來她聽見祖母跟柳玉寰說“待你父親以后娶一個懂事的夫人,再將你記在嫡母名下?!备腔鹈叭?。 為此事她打翻了一家人的晚膳,也被關在祠堂里禁食一日。 “寒娘快來,讓舅舅看看!” 一個俊朗的中年美髯男子笑著向她伸出手。 王封官至高位,又常在圣上跟前,因此周身有一種攝人的氣魄。 “舅舅!”柳寒握住他的手喚道。 “寒娘告訴舅舅,你母親臨終前,可有什么遺愿?”王封一把抱起小女娃坐在身前,見她瘦骨嶙峋又心疼起來。 “舅舅!母親臨終前寒娘不在跟前!”柳玉寰插嘴道。 王封不悅地一瞥,這小女娃兒是誰?舔著臉居然也敢喊他舅舅。 “舅舅,姑母仙去時,我與玉寶在跟前,”鄭清起身抱拳施了一禮道,“姑母說,要將寒表妹送到長安王家教養,直到及笄?!?/br> 眾人皆是一愣,王氏留下這種遺言,明擺著是不放心這屋里的人啊。 柳老太太頓覺沒了面子,“清兒莫要胡言,寒娘是柳家姑娘,就算生母過世了,還有祖母、父親,再不濟還有姨娘!” 柳毅也沒料到妻子會留下這樣的遺愿。 長安王氏那是何等顯赫的門第,男子中出了多位宰輔,女子中則出了不少宗婦和娘娘。柳家在姑蘇雖說也是一等氏族,與王氏一比那就相形見拙了。 柳玉寰心里嫉妒的不行,她本想著今后能好好拿捏住柳寒,卻不想王氏居然給柳寒安排了一條登天之路。 “母親一向待我們姐弟三人視如己出,又怎會厚此薄彼?”柳玉寰的言下之意是,要去也不會是只去她柳寒一人。 柳寒哧了一聲。她如今母親、母親的叫得倒是親熱。 王封注意到她的表情,心下也對這女娃生出厭惡來。 “墨兒雖然待你們如同己出,我長安王家卻只認得寒娘一人?!蓖醴饷嫔怀?,其他人都不敢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