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他天賦很好,用不了多久便被江家舉族矚目,繼任幾乎已是既定之事,他的母親謝姨娘,自此亦是風光無兩?!?/br> 江淮之清冽的聲音好似一道靜謐的泉,緩緩流入她耳中。 “怎料母親不堪妾室侮辱,多年來求醫問道,有用的無用的,是藥便都灌進了身子,竟是生生調理出來,方又有的我?!?/br> “我雖為嫡子,卻畢竟新生,并未給二哥送來多大威脅,母親卻一心撲在我的身上,教養我叮囑我,盼我成才,幾乎成了她畢生的期冀?!?/br> 一盞茶空了,他望著尚余一潭碧波的杯底,微微出神。 “自我來了,母親一次也未再去看過大哥?!?/br> 符柚聽得心里莫名酸酸的,也不知該說些什么,只坐得更直了。 “只是謝姨娘終究是芥蒂的?!?/br> “那年我三歲,母親因照顧我心力交瘁病倒了,是我一個人不肯早些休息,在昏暗的書房里待過了子時才有倦意?!?/br> “我記得很清楚,那夜雨大風大,云中滾出的雷聲幾乎要將青石板路震碎,幾個嬤嬤領著我,捂著雙耳朝房中跑,卻被人一棍打倒,生生拖進了一處沒有窗子的黑屋里?!?/br> “我挨的那幾棍,皆是落在腦上,很疼,卻不至于要了我的命,我在那屋中被關了一夜,自此夜夜驚慌恐懼,不得安眠,至寒的風雪天,也絕不允許下人為我緊閉門窗?!?/br> 江淮之重重咳了幾聲,提起往事,竟是微微發顫起來。 饒是他寥寥幾句云淡風輕,她入耳卻是驚心動魄,心下疼得好似被長繩絞了,見他咳得愈發厲害,下意識就躥過去扶他。 他沒有推開她,一手捂著劇烈起伏的胸口,一手竟使勁攥住了她來扶他的手腕。 她自小嬌生慣養,手腕細得緊。 被男子這般大力得握住,她白嫩的手腕處一下子就紅了一大片,疼痛感也在那一瞬間攻襲心底,可她沒有哭也沒有叫,硬生生咬著唇叫他攥著,好像這樣就能陪著他讓他好受一般。 “那、那個謝姨娘,沒有被定罪嗎……” 她聲音很甜,卻是掩不住的緊張。 “我才三歲?!?/br> 他咳得太厲害了,似乎陷入了無盡的痛苦之中。 “二哥博學多識,是江家下一代的希望,我不過大病一場,性命又無虞,父親如何肯為我降謝姨娘的罪,母親在風雨里跪了一日,哪里為我討得回公道,反倒生生淪為了...滿族的笑柄?!?/br> 符柚忍著疼,淚汪汪一雙眼睛看著他。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向來溫柔的先生,那樣冷的一對眸子,那樣皺的一副眉,那樣蒼白如紙的臉色,那樣痛苦不堪的脆弱模樣。 她后悔死了,自責的要命。 她為什么要問,她問了,他為何又非同她講。 又一盞茶被飲盡,江淮之終于冷靜下來,眸中刺骨的冰冷漸漸退了,浮上了一絲歉疚。 他視線落在那被他蹂躪發紅的一只皓腕上,有些想為她揉上一揉,指尖相觸的一刻,又自覺失禮,只碰上一下便縮回了。 “抱歉,弄疼你了?!?/br> 第25章 (修) “我、我沒事的,對不起先生……” 她的淚似剪斷了的珠串,噼噼啪啪落在人家銀灰色的錦被上。 “我不該問的……” “是我失態了?!?/br> 江淮之聲音緩和下來。 “嚇到你了?!?/br> 他試圖安慰著。 “姨娘此舉,也并未敢要我的性命,只是聽聞幼童腦袋受了傷,高燒一場,容易癡傻,方出此策?!?/br> “后來的事,你大抵也有耳聞,我六歲那年,一篇詩賦名冠京城?!?/br> 天大的事,他說出口卻是波瀾不驚。 “家主之位,是我的了?!?/br> 符柚聽得發怔。 短短八字,她不敢想象,眼前人為這短短八字,究竟付出了多少。 哪怕她生來只愛吃喝玩樂,她亦是知曉。 那年江淮之一篇《京頌》,字字珠璣,天神共鑒,幾乎叫整個帝京文壇黯淡了三分,更是有不少人聽聞此賦出自一孩童之手后,就此封筆,鬧得沸沸揚揚,直到她出生再到識字,這般大事還能從院內丫鬟閑談中聽聞。 她好奇拿去問爹爹,爹爹更是手持此賦,滔滔不絕贊了得有一個多時辰。 雖然她一句也沒聽懂就是了。 只是她頭一次知道,在這篇名賦之前,他還有這樣的經歷。 也難怪別人總在背后說她命好,她健健康康地長大,理所應當地擁有一切,從未想過這些都是應該付出代價的。 這般想著,她湊近了一些,仰起一張天真的小臉。 “我聽人說,難過的事情,說出來和另一個人一起承擔,就會好很多很多?!?/br> “所以,現在有我陪著先生啦!” 她眸底太過干凈,好似一整片鏡湖傾倒其中。 江淮之看得發怔,心底似乎有那么一根弦,倏忽便松了。 像經年累月筑起的堅不可破的堤壩,多大的風浪都無法將它破開分毫,卻在一瞬間裂出個小口,任由天底下最清甜最純澈的一汪小泉,肆意穿行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