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看,蜷縮的眼睛
勸說懷特夫婦花了阿黛爾不少時間,以至于她離開懷特家在南大陸的豪宅之時,時間已經接近中午。 懷特家族的莊園宅邸位于貝倫斯城外,有專門的圍墻拱衛莊園,在離開的道路兩旁可以看到受雇于懷特家族的佃戶在忙碌著采集藥材。 阿黛爾拒絕了懷特夫婦派馬車送她回去的提議,她準備自己親自近距離體驗一下南大陸的風土人情,也為自己進一步的計劃做準備。 反正這里離城區不遠, 又有一條明顯的人造河作為地標,只要順著河走,很快就能看到城區。 阿黛爾在懷特家里換上了一套舒適的便服,由七分收腰的長大衣、裁剪合體的棉布馬甲,包著亮閃閃的鐵皮的靴子組成,而衣服后面的灰色兜帽可以將她俏麗的容貌遮擋住一部分, 不至于引起轟動。 由于殖民地居民的砍伐, 莊園附近的雨林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是稀疏的山地森林。天空變得晴朗開闊, 沿途人煙密集起來,土地變得肥沃易于耕種,粗耕的農田依著水渠分布。 大約十分鐘后,阿黛爾在人造河的支流處看到了一個小湖泊,湖中央是一塊浮島模樣的湖中田地。 浮田的邊緣是一圈支撐固定的圍欄,一半沒在水下,中央則是整齊交錯的水道,將浮島切割成均勻的小塊,在浮島的田地上,密密麻麻地種植著玉米、南瓜和菜豆三種主糧,邊上是辣椒、向日葵和一些阿黛爾沒見過的香草。 在離開之前,懷特夫婦就告訴過阿黛爾,見到這塊位于河中間的“奇南帕”之后, 就算是正式回到了貝倫斯城的范圍內。 果然, 阿黛爾前行不久, 就看到了這座頗具拜朗帝國特色的港口城市。 阿黛爾剛來這里的時候, 是從開發較為徹底的港口區域直接進入城市的;而前往懷特府的路上, 她則一直在糾結自己的衣服, 沒有好好觀察周圍的環境。 和魯恩的東區西區有一定的相似之處,貝倫斯港在建筑構成上也存在著明顯的差異,靠近港口的北區更貼近魯恩的風格,大部分的工廠、公共設施都集中在北區。 而南區,則受到拜朗帝國的建筑風格影響更嚴重一些。原本的貝倫斯并不是港口城市,有著自己的城墻,但魯恩殖民者登陸并占領了這里之后,依托著原本的城墻邊緣建立了北區,原本的建筑也因此得以保留下來。 從陸路上看貝倫斯城,可以看到一圈有四五米高的梯形土石城墻,雕飾著暗紅色的花紋,據說是幾百年前殖民地血祭的結果。 越過城墻,一眼就可以看到位于南區正中間的金字塔神廟,高達數十米,曾經是供奉死神的場所。 但現在,神廟的四個角矗立起了四座比神廟還要高一些的煙囪,那是魯恩的數個冶金廠,冒出的黑煙始終遮蔽著神廟的上空。 看起來不像是巧合, 這些工廠的建筑似乎有某些神秘學意義……阿黛爾依靠魔女的直覺評價著。 那四座煙囪并不是等距分布的,而是或遠或近, 彼此之間保持著固定的不同距離。 它們的高度也不一樣,最矮的和神廟差不多高,最高的幾乎是神廟高度的兩倍。 借助日常生活中建筑的神秘學意義構筑了神秘學層面的壓制,從而有效地防止了曾經祭祀死神的神廟發生異變……當年負責建造這些工廠的人恐怕不簡單啊。 阿黛爾瞇起眼睛,謹慎地審視了一遍那四根煙囪和煙霧所象征的神秘學含義,再三確認無誤之后,這才放下心來。 阿黛爾隨后從敞開的城門走了進去,交了一便士的入城費,然后沿著貫穿南區的十字形街道前行。 在那座金字塔神廟的下方就是南區的中心廣場,面積達到數千平方米。曾經,這里是信仰死神的土著進行大規?;罴赖膹V場,盡管在被殖民者改造成交易市場之后,經歷了成百上千年的時間推移,這里還偶爾會出現一些怨靈作祟的現象。 農貿市場的外圍是鄉民和市民們的小攤,商品五花八門,農民們帶來了火雞,狗,兔子,黑豆泥,南瓜,辣椒,葵花籽,還有去年的牛油果。 這里的小販們出售一種本地特有的卷餅,由玉米面手工制成,包裹上剁碎的rou或者動物內臟,再配上切碎的洋蔥和香菜,最后撒上鮮紅的現榨辣椒醬,聞起來香味撲鼻,十分誘人。 阿黛爾跳了一上午的舞,又一路走回了市中心,肚子多少也有些餓了,于是花一個蘇勒在街邊的攤位上點了一個玉米卷餅,一碗雞rou玉米紅湯和一份作為甜品的手工巧克力,想著先填飽肚子再說。 由于這里目前是魯恩的殖民地,所以宗主國的貨幣在這里十分堅挺,購買力比在本土還要高不少。 懷特家的宴會上的確有食物,但是在那種場合,人們的食欲會自然而然地下降,至少阿黛爾沒法在自己位于所有人目光中心的情況下堂而皇之地大吃特吃,這會讓她聯想起動物園里的猴子。 喝了一口辛辣的雞rou紅湯,阿黛爾感覺自己一路走來身上的寒意都被辣椒驅除了。 盡管這里處于熱帶,但畢竟還是一月底,氣溫也不過十幾度,加上強烈的陣風,持續在戶外行走,不管是身體內的水分還是熱量,流失的都很快。 “切碎的生菜絲、蘿卜絲和牛油果……還有這種組合啊,學到了學到了?!?/br> 很快,阿黛爾就把主菜吃完,喝了一口熱可可,然后劇烈地咳嗽起來。 由于程度太過激烈,她的兜帽滑落,露出了她俏麗的面龐,而此時,那張白皙的面孔已經因為突如其來的刺激變得微微泛紅。 為什么熱可可里也要加辣椒?! 阿黛爾倒不是不能吃辣,只不過作為一個堅定的甜黨,在可可這種潛意識里就應該屬于甜食的食物里加入辣椒,給她帶來了一種突兀的感覺,差點嗆到。 好不容易調整了自身的狀態之后,阿黛爾歉疚地抬頭向周圍看了一眼,卻發現周圍的人看向她的眼神都有些呆滯。 所以說,魔女就是這點不好,不遮擋面部的話,哪怕上個街都有可能被圍觀…… 阿黛爾在心中嘆了口氣,也沒了繼續在攤位上待下去的心思,把剩下的可可順手遞給了路邊的一個小孩,然后套上兜帽,在人群中稍微變向了幾次,就離開了那個攤位。 繼續逛了兩圈,阿黛爾逐漸覺得興味索然了起來。 在填飽了肚子之后,集市上的東西對阿黛爾的吸引力直線下降。 土著居民制作的陶器雖然精美,但是在海上航行的時候不容易保存,所以不買; 手工制成的黑曜石工具和雕像雖然很有紀念意義,但是她手里已經有一套格格蘭那里弄來的儀式刀具了,也沒有買的必要; 至于具備死神風格的服飾……阿黛爾可不覺得把一堆華麗的羽毛插在身上會很舒服。 在成了非凡者,尤其是晉升了“魔女”之后,阿黛爾尤其注重對自身原本性格的保留,這其中就包括合理地節制和釋放欲望,包括什么都想買的揮霍欲。 現在,不是神秘學相關的物品,阿黛爾甚至都懶得自己買……雖然她覺得這樣似乎也不太好,但總比敗家強。 沒了相應的誘惑,阿黛爾只是略微掃視了一下周圍的環境,覺得自己已經把新鮮的東西都看個差不多了,就準備離開,前往軍隊總部和港口所在的北區。 這一路上,無論是居民的穿著打扮、建筑風格,都發生著潛移默化的變化。 南區的男性居民服飾風格都以華麗為美,稍微有些地位的男性土著都身穿五彩的披肩,帶著羽毛長冠;而越靠近北區,居民的服飾就越魯恩化,變成了八分褲和塔拉巴衫的組合。等到阿黛爾走到南區的北城墻附近時,身穿長禮服的紳士已經隨處可見了。 街上還有抬棺材的服務,這是本地一項十分著名的交通工具,來源于死神的傳說,最多兩蘇勒,就可以讓人抬著你從南區的南城門抬到北城門。 不過阿黛爾并沒有嘗試的興趣,畢竟,自己躺下的時候難免被對方看到臉孔,她對于這里的土著的良知并沒有太樂觀的估計,就這樣躺進去,難保他們把自己抬到哪里。 ——當然,阿黛爾不是擔心自己的安全,而是不愿招惹事端,畢竟她現在身上可是有著幫埃姆林解決后續問題的重要任務,如果連她自己都被別人抓住把柄,那可就麻煩了。 阿黛爾走過街道的轉角,隨機吃驚地看向了一個角落。那里有一個精致的布棚,一群人正圍在那里,愜意地吞云吐霧,一同享受著放松的氣息。 那里似乎是一個出售各種香草的攤位,店家在露天的香爐里焚燒新鮮的煙葉、風茄、苦艾和南大陸特產的某種仙人掌,散發出奇異的香味,即使是阿黛爾聞到了,也覺得精神一振。 這配方不簡單,攤主莫非是非凡者? 阿黛爾心思稍微動了動,就排除了這個可能。對方顯然不是第一天在這里擺攤了,就像他這樣公然在大街上燒具備靈性材料的植物招徠顧客,如果是非凡者,早就被大地母神教會的“園藝師”抓去喝茶了。 應該是一些民間的神秘學愛好者,了解了一定的草藥學知識……阿黛爾在心中很快下了判斷。 神秘學的入門方式其實五花八門,在非凡途徑還沒有被總結出來之前,人類就掌握了通過儀式魔法一定程度利用超自然力量的方式,而草藥學也是其中的一種,有通過草藥種類設置儀式的,有通過位置排布設置儀式的,有通過藥材配比設置儀式的,不一而足。 阿黛爾在攤位前停下,拿起一枚擺在桌上的香煙仔細觀察。這種煙是用本地的樹葉仔細包裹的,里面是烘干的煙葉,和看不出是什么的草藥與香料。 “歡迎光臨,美麗的女士?!币粋€聽起來頗為親切的聲音響起,“要不要試一試這拜朗帝國傳承下來、來自雨林圣地的神煙?” 阿黛爾抬頭看去,映入她眼簾的是一個足足有自己兩倍長的畸形頭顱,頭骨從額頭向后彎曲,延展出一個修長的頭頂蓋,上面裝飾著一圈又一圈的羽毛飾品和垂落的銀飾。 阿黛爾忍不住戒備地后退了一步,這是在南部殖民地貴族當中流傳的惡劣習俗之一,往往是身份高貴的神官貴族的后人才保留著這種習俗。 從出生起,他們就把孩子的頭蓋骨壓在綁在一起的兩塊木板上,每天都收緊一些。三年后,一個孩子的頭骨完全變形,他們才會拆掉這個裝置。當然,也有用布帶把頭骨纏裹住,迫使它向上生長的,不過原理也與之類似。 在魯恩占領了這里之后,對于這種野蠻而落后的習俗感到大為震驚,卻屢禁不止。直到近百年之內,這種習俗才逐漸銷聲匿跡。 沒想到居然會在這里見到……阿黛爾皺了皺眉,開始思考用什么理由離開這里。 “這是死神留在人間的嘆息,只要小小的一只,就能讓您和祂建立一刻鐘的聯系,感受神國的美妙?!?/br> 見到阿黛爾猶豫,那個神官的后代似乎以為阿黛爾有些意動,繼續興奮地介紹道:“這一袋神煙一共五根,只收您一鎊。如果您不滿意,我這里還有神官家族祖傳的死藤水,可以讓你感受到不可思議的寧靜和愉悅……” “看來祂的確有些作用,至少保佑你直到現在都沒被女神教會的人抓走?!?/br> 阿黛爾諷刺地回答道,同時準備抽身離開。 “我說的是真的!”那個商人見到阿黛爾轉身要走,突然爆發出了超乎想象的速度,一把抓住了阿黛爾的手腕,另一只手抓起桌上放著的一個玻璃瓶,里面裝的是黑色的死藤水。 阿黛爾還沒來得及阻止,就見他麻利地打開瓶塞,猛地灌了一大口。 他的神色一下子變得呆滯起來,身軀像是僵尸一樣原地扭轉,朝向那四座煙囪的方向。 他的嘴病態地大張開來,遠遠超出他喝進去的量的黑色液體從他的嘴里吐了出來,幸好阿黛爾閃得快,才沒被噴在身上。 他一邊從嘴角流著黑色的液體,一邊用斷斷續續的嘶啞聲音說道: “我看到了……白色的書架,黑色的陰影,還有,還有那蜷縮起來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