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關于橘子的愿望，余波久久未散。

    空氣里化學試劑的味道似乎也淡了些，被一種更柔軟的東西所取代。

    洛伊沒有再看林晚，只是低頭繼續著手里的工作，但那挺直的背脊，卻不再像之前那樣緊繃。

    “我們家以前有一個很大的書房?！?/br>
    他開口，聲音很輕，像是在對自己說話，又像是在邀請身旁唯一的那位聽眾，進入一段塵封的往事。

    “墻壁是深綠色的，一直到天花板，全是書架。我父親說，拜倫家的財富不在金庫，全在那些書里?！?/br>
    洛伊的手指穩定地cao控著玻璃棒，在燒杯中輕輕攪拌，讓兩種不同顏色的液體緩慢融合，折射出奇異的光彩。

    “聽起來像個圖書館?！?/br>
    林晚的聲音很輕，“那你一定看了很多書吧？怪不得懂那么多東西?！?/br>
    “嗯?！?/br>
    洛伊應了一聲，唇角似乎有一個非常細微的弧度，“小時候夠不到上層的書，我父親就把我扛在他的肩膀上，讓我自己去拿。他總是說，自己選的書，才會認真讀完?！?/br>
    他停頓了一下，眼中的光微微黯淡。

    “后來，那些書都被搬走了。拍賣行的人來的時候，動作很粗魯，把書脊都弄壞了。我躲在樓梯后面看，一本都不敢去撿?！?/br>
    洛伊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像被抽走了所有的溫度。

    【叮！檢測到目標情緒出現強烈波動，關鍵詞：家庭、失落、創傷。宿主大人，這是絕佳的情感介入機會！建議您立即使用道具商城兌換的‘一分鐘共感體驗卡’，親身感受目標的痛苦，從而達到靈魂層面的共鳴哦！現在兌換，還附贈‘溫柔的擁抱’技能教學視頻呢！】

    林晚在心里對系統翻了個巨大的白眼，完全沒理會系統的推銷。

    她只是靜靜地聽著，沒有說出任何安慰的話。她知道，對于洛伊這樣的人來說，廉價的同情是一種冒犯。

    “那些橘子呢？”

    林晚換了個話題，“你喜歡吃橘子，也是因為書房嗎？”

    這個問題讓洛伊的動作凝滯了一瞬。他似乎沒想到她會問這個。他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

    “不是?！?/br>
    他低聲說，“我母親身體不好，常年待在南向的暖房里。那里的窗外，就種著幾棵橘子樹。她很少出門，但總喜歡讓園丁把最新鮮的橘子摘下來，放在她的床頭。她說，那是太陽的味道?！?/br>
    “她剝橘子的手法很特別?！?/br>
    洛伊像是陷入了回憶，聲音變得有些遙遠，“會從頂部開始，把橘子皮剝成一整條連續的長帶，像一條盤起來的小蛇。然后，她會把最甜的那一瓣，先喂給我?！?/br>
    “但是她自己不吃?！?/br>
    洛伊補充道，“她說她不喜歡酸的東西?！?/br>
    林晚沒有說話，她能想象那個畫面。一個蒼白的、溫柔的女人，坐在灑滿陽光的暖房里，用纖細的手指，耐心十足地剝開一個金黃的橘子，將那份甘甜，全部給予自己最疼愛的孩子。

    “所以，你喜歡的不是橘子，”

    林晚輕聲說，像是在總結，又像是在確認，“你喜歡的是……其他東西?！?/br>
    洛伊的身體僵住了。

    他猛地轉過頭，看向林晚，那雙藍色的眼睛里，充滿了震驚和一種被看穿的、無措的脆弱。他張了張嘴，似乎想反駁什么，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是啊。他從來沒有深想過。

    他只是固執地認為自己喜歡橘子，喜歡那種酸甜的味道，可被她這么一說，那些深埋在記憶里的畫面，瞬間變得清晰起來。他懷念的，從來不是橘子本身。

    “別用那種眼神看我?！?/br>
    林晚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移開了視線，拿起桌上一支廢棄的試管百無聊賴地轉著，“我也是瞎猜的。你繼續，你手里的東西還沒弄完呢?！?/br>
    洛伊沉默地轉回頭，繼續進行著提純的最后步驟。

    宿舍里再次陷入了安靜，但這一次，安靜的氛圍里，多了一些別的什么東西。

    一種心照不宣的、被理解的默契，在兩人之間無聲地流淌。

    他一直以為，自己偽裝得很好。

    所有的軟弱和渴望，都藏在那副冷漠、高傲、毒舌的面具之下。他以為沒有人能看懂，也沒有人屑于去看懂?？墒?，身邊這個人，卻總能輕而易舉地、一層一層地，剝開他的偽裝，看到那個最真實、最不堪的自己。

    “我母親也是Omega?！?/br>
    過了很久，洛伊再次開口，聲音低沉得如同大提琴的弦音，“一個很漂亮的、A級的Omega。嫁給我父親，是當時所有人都羨慕的結合?！?/br>
    “可是在我分化成S級Omega之后，一切都變了?！?/br>
    他看著試管里逐漸變得清澈的藍色液體，語氣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那些以前對我們家畢恭畢敬的親戚，開始用一種看貨物的眼神看我。他們不再關心我讀了什么書，取得了什么成績。他們只關心，我的信息素純度有多高，能為家族換來多大的利益?！?/br>
    “我父親拼命地保護我，拒絕了所有的聯姻提議。他說，他的兒子，不能走上這樣的道路，可結果就是，我們家被孤立了。生意上被打壓，父親的朋友一個個離他而去。最后，連那棟房子都保不住了?！?/br>
    “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嗎？”

    洛伊忽然自嘲地笑了一聲，“是那些人在瓜分我們家產的時候，還在惋惜。他們說，如果拜倫家主當初能想開一點，把他的S級Omega兒子交出去，何至于落到這個地步?！?/br>
    林晚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攥了一下。

    她終于明白，洛伊對Omega這個身份的憎惡，究竟從何而來。

    那不僅僅是出于對自由的渴望，更是源于一段血淋淋的、家族傾頹的記憶。這個身份，奪走了他的家，他的父親，他的一切。

    “那你父親呢？”

    林晚問，聲音有些干澀。

    “他把最后一點錢都給了我，讓我偽造身份，來這里讀書?！?/br>
    洛伊的眼神落在窗外漆黑的夜空上，“他說，這里是帝國唯一一個只看才華，不問出身的地方。讓我忘了自己是誰，忘了拜倫這個姓氏，只要去做我想做的事就好?！?/br>
    “那你母親呢？”

    “她在我分化前就去世了?！?/br>
    洛伊的聲音很輕，“也好，她不用看到后來那些事?！?/br>
    林晚不知道該說什么。

    任何語言在這樣的過往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她只是默默地站起身，走到飲水機旁，倒了一杯溫水，走回來，塞進洛伊的手里。

    “喝點水?！彼f，“你說了很久的話了?！?/br>
    洛伊低頭看著手里的水杯，溫熱的觸感從掌心傳來。他沉默地喝了一口，然后將杯子放在桌上。

    他沒有說謝謝。他們之間，似乎已經不需要這種客套了。

    “完成了?！?/br>
    洛伊轉頭，將一管裝著清澈藍色液體的試劑舉到林晚面前，像是獻上一份戰利品，“合成信息素，純度98.7%，足夠應付蘭羅了，剩下的，就是把它偽裝成一份普通的藥劑?！?/br>
    林晚看著那管在燈光下閃著微光的液體，又看了看洛伊那張雖然疲憊，但重新燃起光亮的臉，由衷地笑了。

    “我就知道你行的?！彼f，“辛苦了?！?/br>
    【嗚嗚嗚！宿主大人！我好感動！這就是革命的友誼嗎？通過共同面對困境和深夜談心，你們的信任度已經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我的數據模型都快要過載了！這比任何親密接觸都更讓人心潮澎湃！】

    系統18號在林晚腦中激動地揮舞著小旗子，背景甚至換成了和平鴿飛過的藍天白云。

    洛伊被她那句毫不掩飾的夸獎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耳根又開始泛起微紅。

    他清了清嗓子，轉過頭去，開始整理桌面上的儀器。

    “別高興得太早?！?/br>
    他用一貫的毒舌語氣掩飾著自己的情緒，“這只是第一步。怎么把這份東西，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在蘭羅的實驗室引爆，才是最大的問題?！?/br>
    “這個嘛，船到橋頭自然直?！?/br>
    林晚打了個哈欠，困意再次席卷而來，“現在，我們最需要的是睡覺。天都快亮了?！?/br>
    她站起身，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準備爬回自己的床上。忙活了一晚上，她覺得自己現在能睡上三天三夜。

    “林晚?！?/br>
    洛伊的聲音忽然從身后傳來，叫住了她。

    林晚回過頭，看到洛伊也站了起來，他靠著書桌，靜靜地看著她。

    燈光從他身后照過來，在他的輪廓上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暈。那雙藍色的眼睛，在鏡片之后，顯得格外深邃。

    “謝謝你?！?/br>
    他說，聲音很輕，卻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