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睛一酸，扭頭快步走出。

    到了走廊拐角處，兩人停下說話。

    “他是何時變成這樣的？”

    “大約在你走后第二年。在那之前，他茶飯不思、不說話、也不怎么睡覺，形銷骨立，像個幽魂?！?/br>
    “他去了一趟羽朝，帶來了你那條狗，回來就把自己悶在房里，十日后才出來，抱著親手刻好的你的牌位，說是已與你成親，今后要勵精圖治，造福奚族和遲國百姓。自那以后，飯正常吃，覺正常睡，帶兵打仗、治理國家、寫字下棋，全都一如從前，也照常與我們說笑?！?/br>
    “只有一點，堅稱已與你成親。兩年后，又說你們有了一個女兒，封為嘉寧公主?！?/br>
    guntang的眼淚落下來，她擦一下眼角，強抑住聲音的顫抖。

    “可有找醫生看過？”

    “看過，遲國的御醫，奚族的巫醫，甚至西域的醫生，都看過，都說他身體康健，無任何疾病。最后商討的結論，是他精神過于痛苦，無法從你離開的事實中恢復，只得給自己造夢，使生活延續?！?/br>
    盧筠清已經泣不成聲。

    “那公主……”

    郭默笑了笑，“我每次來，公主總是出去玩?！?/br>
    “盧小姐，快去吧，他一直在等你?！?/br>
    盧筠清點點頭，轉身向殿內奔去。

    “嘩啦”一聲推開門，千里自桌前抬起頭。

    “出去，這里不用人服侍?！?/br>
    他的目光早沒了剛下朝時的神采，半個身子沉在陰影里，了無生氣。

    “我落了一樣東西，過來取?！?/br>
    她的聲音很輕，落在他耳中卻如雷鳴。

    這把聲音，他曾在夢中聽過無數次，醒來卻遍尋不著。

    他凝視著殿門口，朦朧如金紗般的夕照中，走來一道人影。

    走路的姿勢有些熟悉，是了，方才此人隨郭默進來時，跨過門坎的姿勢也叫他忍不住多看一眼。

    可待走近了，細看眉眼五官，終究不是她。

    可又為何如此熟悉？

    千里露出困惑表情。

    盧筠清走到他身邊，蹲下，與他靜靜對視片刻。

    六年了，他變得更英武挺拔，沉穩成熟，眼神中卻透出一絲空茫。

    她終于忍不住，豁得抬起手，撕下臉上的人皮面具。

    千里的瞳孔瞬間放大，眼眶頃刻間盈滿淚水，可他隨即低下頭去，將頭深深埋在雙手間。

    低沉的聲音從指縫中傳來。

    “我就知道，我又發白日夢了，這次可否讓我夢得久一點?！?/br>
    一雙柔軟的小手，握住他的大掌。

    “千里，是我?！?/br>
    千里自手中緩緩抬起頭，有那么一會兒，他定定看著她，視線仿佛無法聚焦，雙手卻抑制不住地微抖。

    盧筠清握緊他的手。

    “千里，是我?！?/br>
    她又重復一遍剛才的話。

    千里的眼神逐漸變得清明。

    他反手握住她，將她一雙手牢牢攥在掌心。

    一雙眼睛盯牢她。

    “你說，你落下一樣東西?！?/br>
    盧筠清的目光輕柔撫過他面頰。

    “是，我落下的，是在我家后院種樹的小奴隸，是救我于密林的流名帥，是締造望月朝的司弈霄?！?/br>
    “是落月的千里?！?/br>
    千里緊緊把她抱入懷里，guntang的淚珠落進她脖頸間。

    他的嗓音嘶啞暗沉，“落月，不要再離開?！?/br>
    她用力回抱他。

    “我會在千里身邊，直到永遠?！?/br>
    【番外】

    多少個深夜醒來，發覺千里都醒著，一雙眼睛執著地看住她。

    “為什么不睡？”

    “我怕醒來，你又消失不見?！?/br>
    盧筠清鉆進他懷里，手臂環繞他的腰，將臉頰貼緊他強壯胸口，聽見那有力的心跳。

    “不，我再也不會離開?！?/br>
    “當日我不該聽你的話離開，我該同你死在一處，好過數年日夜煎熬?！?/br>
    “不，若你不離開，我今日未必能回來。況且當日，你有奚族的責任在身，怎可言而無信？如今看來，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br>
    千里摟緊她，臉頰埋進她濃密發絲。

    “你走之后，我有認真聽你的話，維持和平，輕徭薄賦，努力做到國泰民豐?！?/br>
    盧筠清輕笑，“可有建成你理想中的國度？”

    “要做的還有很多，不過，讓我們從叫每個人吃飽飯做起?！?/br>
    盧筠清偎在他懷中點頭，“至少不要再出現婦人遺棄親子的慘劇?！?/br>
    他們成親那一日，遍邀四海賓客，姑母、次兄和裴云舒都從羽朝趕來，就連烏然族首領烏律歸都率眾來參加。

    殷玄沒有來，卻遣人送來數箱賀禮，珠寶金銀裝得滿滿當當，最后一只箱子里卻塞滿了書，盧筠清翻了翻，疑心他把整座有斐館打包送了來。

    書頁翻飛間，飄落一片殘頁，她撿起來，見是一張發黃的舊紙，上面畫著拙劣的人魚，是她的筆跡。

    想起來了，這是那年在有斐館翻書，隨手畫下丟落的。

    箱子的最深處，放著一只沉甸甸烏木盒子，打開，里面是一柄短劍，正是盧家傳下來的那一把，短劍旁靜靜躺著一枚五文錢硬幣。

    他們之間，終于兩清。

    外面鼓樂齊鳴，歡聲笑語不斷，她的命定之人已穿戴整齊，等待與她成親。

    lt;a href= title=target=_blank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