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這里，我才看到了幾個矮矮胖胖的小油罐，大概也就五層樓高的樣子。這些人造假未免太過離譜，什么超大型油庫，要我說這里有五千立方就不錯了。

    “我去給你們叫人?！迸肿佑懞玫卣f著，一馬當先地沖向了院子里僅有的那棟小樓。這小樓倒還挺新，新的就像剛交鑰匙一樣，一點活氣都沒有。也難怪，這里又不開什么對外業務，唯一的工作就是看守油庫。是個人整天這么混下去也要瘋。

    “領導好，領導好！”幾個人忙不迭地從樓里沖了出來，一身的酒氣大老遠就能聞到，臉上紅得就像個關公。

    “帶我們去看看油庫?！崩蠌堁院喴赓W道，畢竟我們是為了績效的例行公事，又不是八府巡按，沒必要和這些人過不去。

    幾個人臉上有些惴惴的，大概是很久沒見到外人的緣故，只是一味站在那里像個木頭。胖子狠狠一拍其中一人的肩膀，“愣著干啥，還不快去拿油膏油尺？”

    “我這就去！”那人像是突然被叫回了魂，一扭頭，飛也似的跑遠了。

    “鄉下人，沒見識?！迸肿幽樕闲ξ?，正試著給老張解釋，“這些人都是就近聘的輔助工，也沒上過大學。。?！?/br>
    “你和他們很熟？”老張冷不丁地問出一句，胖子一臉的無辜：“我以前跑運輸的啊，有時也幫油庫拉貨。?！闭f著他死命地拽了一下李如楓：“楓仔，咋就不幫你叔說句話咧？莫非還在記仇？”

    小李不著痕跡地閃了一下，臉上一絲笑容都沒有：“坤哥現在是干部，怎么還用我幫？”

    胖子被這話噎住了，兩只大鼻孔不停地扇動著喘氣。早些時候小李自己說過，小時候沒爹沒娘，在村子里吃了不少苦頭。從他現在的態度來看，我多少有些懷疑這胖子也是當年墻倒眾人推中的一個。剩下的幾個人總算反應了過來，慌不迭地找來了油料的賬簿。

    油料冊子上顯示，這里一共有三千立方的成品油，每個罐子一千立方，油高10~11米不等。從這些人驚慌失措的樣子來看，大概這里已經很多年沒有人來過了。

    檢查的第一步就是看出油管口的鉛封。上面落了厚厚的一層油灰，甚至于連上面的字都看不清了。老張用酒精抹掉污漬，c.b.p邊境保護局的字樣清晰可見。

    第一關算是通過了。這好像也給了那幾個人膽氣?！澳糜统邅??！崩蠌堫^也不抬地伸出了手，那人臉上掛著笑，抽動的嘴角卻暴露了他的緊張，“您大老遠來的，我們先帶您去足個療？這里推拿小妹的手法可好了。。?！?/br>
    說著，他給了旁邊的圓臉一個眼色，那人忙不迭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了個大信封，“您看。。?！?/br>
    “別搞這套?！崩蠌堄行﹨挓┑赝崎_，“叫你干什么就快點去！油膏呢？拿油膏來！”

    我和老張沿著油罐上的梯子往上爬。雖然是小油罐，卻也離地十幾米。越往上，風越大，我死命地抓住梯子，連頭都不敢抬，只是一個勁地拼命往上爬。相比之下，老張就熟練多了，我還在半山腰呢，他已經站在上面對著我笑了。

    從這里望下去，地上的人已經變成了一個個的小點兒。要是從這里摔下去，真是救都不用救了。我死死地靠著欄桿，卻又怕欄桿年久失修，被我給靠下去，只好乖乖站在那里，一動不敢動。

    “看把你嚇得！”老張嘲笑道，從我大衣口袋拿出了油膏，在長長的油尺上涂了起來。這種褐色的油膏實際是一種變色劑，遇到水就會變成藍色。按照常理，儲存的成品油會有10%的含水量，只要用浸油高度減掉水高，就是實際成品油的數量。

    這會兒已經接近黃昏，風特別大，吹得欄桿嘩啦嘩啦亂響。我怕的要死，只好蹲在那里抱著油罐口一動不敢動。師父你就不能快點？眼看他氣定神閑地拎著個尺子站在那里，真是恨不得沖上去抓過來，趕緊下去走人。

    我也不知道這標準的一刻鐘是怎么過去的，蹲到后來我兩只腳都開始發麻，一股股酸勁兒直沖膝蓋。站得像個雕像的老張終于有反應了，他開始一寸一寸地往回折尺子，活像是我小時候幫mama纏毛線球。

    “怎么會這樣？”老張詫異地叫出聲來。他手里捏著最后的一截油尺，上面的油膏依舊是泥土一樣的紅褐色，半點變色的跡象都沒有。

    我忘記了害怕，站起來一把抓過油尺，一邊跺著早就酥麻了的腳，把油尺攥在手里翻來覆去的看。紅褐色，真的全是紅褐色！

    滿罐的100%高濃度成品油？這怎么可能？石化公司技術再怎么尖端也沒成這樣吧？風呼呼地吹得更厲害了，只剩我們倆站在那里面面相覷。

    “你們好了沒？”小李在把兩只手握成喇叭狀，“怎么樣??？”

    “咱們先下去?！崩蠌埑谅暤?。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爬下來的，疑慮充斥了我內心的每個角落，100%成品油，這怎么可能？

    “沒什么問題吧？”胖子討好地遞給他一支黃鶴樓，“領導真是辛苦了！”

    “你們這里有什么娛樂沒？”老張點著了煙，徐徐問道。

    胖子一愣，接著就是喜上眉梢：“有，有！今晚好說，這邊大保健水準真是——”說著露出一個猥瑣的表情。

    這是我認識的老張嗎？看著他也露出一個只有男人才會懂得的，那種盡在不言中的表情，我內心的震驚不亞于看到他穿裙子跳脫衣舞。李如楓也是一臉驚呆了的表情，對我投來疑惑的眼神。老張抽著煙，一只手放在胖子膀子上，兩個人像是哥倆好一樣大步往前走遠了。

    沒想到你濃眉大眼的也叛變革命了！我怔在原地，簡直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做夢。沒想到，沒想到老張是這樣人！

    “快走吧?！崩钊鐥骼宋乙话?。于是我便像夢游般，跟著一幫子村民進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