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意(一更)
周叁早晨,上周的年級周考成績被公布。 這次考試難度陡增,尤其是文學鑒賞課,最后一篇關于熱帶雨林生態的英文閱讀,充斥著拗口的植物拉丁學名和生僻的專業術語,讓不少自詡英文不錯的國際班學生都栽了跟頭,在最后幾道大題上大面積失分。 成績單公布時,整個高二年級拿到滿分的,只有一個名字:秋杳。 早自習的嗡嗡議論聲起初還帶著點難以置信和純粹的驚訝。 “那些詞她怎么認識的?” “簡直離譜…” 最開始話都沒那么難聽,在第一節課后,隨著Collins外教因嚴重違反職業道德被學校解雇,文學鑒賞課將臨時換人的消息一并傳來時,議論聲就變了味。 課間鈴一響,秋杳像往常一樣和夏梨去洗手間上廁所。她們的身影剛消失在教室門口,后排男生堆里壓抑的議論聲便像開了閘的潮水,肆無忌憚地在教室里蔓延開來。 “喂,說真的,那篇閱讀也太邪門了,那些植物分類術語,詞典都未必查得到,她怎么搞定的滿分?”一個戴黑框眼鏡的男生推了推鏡架,語氣充滿了懷疑。 “總不能是作弊吧?考場那么嚴?!迸赃叺娜私涌?,隨即又壓低聲音,帶著點曖昧的試探,“不過,你們還記得Collins看秋杳的眼神嗎?嘖,黏黏糊糊的,好幾次了?!?/br> “你的意思是…Collins給她透題了?”立刻有人心領神會地接上。 “我可沒這么說,”黑框眼鏡男聳聳肩,故作輕松,話里的暗示卻更濃了,“但有人看見她放學后去過Collins的辦公室,孤男寡女的,誰知道在里面干什么呢?” —— 周揚安原本趴在桌上補覺,聽到這話,騰地坐直了身體。他擰著眉,幾步走到那群人中間,語氣壓抑著怒氣:“嘴巴放干凈點,秋杳每天那么努力,Tutor天天夸她筆記做得好,態度最認真,你們看不見?自己考不好,就非得往別人身上潑臟水才痛快?酸不酸???” “誰酸她了?”黑框眼鏡男被戳中痛處,聲音陡然拔高,惱道:“她自己跟那個老外不清不楚的,搞不好Collins被辭退就是因為她惹出來的事!” “周揚安,你急什么眼啊,她給你灌什么迷魂湯了,誰知道她這種半路插班生,是靠什么路子進來的?光憑一張臉?” 這話里的惡意和指向性太赤裸裸了,旁邊幾個男生也跟著哄笑起來,眼神里充滿了看熱鬧的輕佻。 周揚安氣得胸膛起伏,他張了張嘴想反駁,卻發現面對這種毫無根據卻又極具煽動性的惡意揣測,語言就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他頹了口氣,轉身想回座位,目光掃過教室門口時,卻猛地僵住了—— 秋杳和夏梨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回來,就靜靜地站在那里。 “秋杳……” 夏梨同樣很生氣,想沖上去理論。 秋杳卻死死拉著她的胳膊,臉上沒什么表情,平靜得像一潭深水。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淬了冰的琉璃,冷冷地掃過剛才議論得最起勁的那幾個人。 剛才還哄笑的男生們像被掐住了脖子,聲音戛然而止,臉上閃過尷尬和心虛。 秋杳松開夏梨的手,目不斜視地穿過教室,走向自己的座位。她走得很穩,背脊挺直,仿佛剛才那些不堪入耳的議論只是一陣無關緊要的風。 經過周揚安時,她輕輕說了聲:“謝謝你?!?/br> 周揚安看著女孩兒平靜恬淡的側臉,心頭像堵了一團濕棉花,又悶又酸又心疼。他下意識地跟過去幾步,聲音有些干澀:“秋杳,你別聽他們胡說八道,他們就是…” 秋杳已經拉開椅子坐下,聞言,這才抬起眼看他。她的聲音清凌凌的,聽不出什么情緒:“既然是胡說八道,”她頓了頓,目光掠過那幾個噤聲的男生,又落回周揚安臉上,“我為什么要聽?” 周揚安被她這樣的神色看得一愣,準備好的安慰話全堵在了喉嚨里,只能訕訕地點頭:“對對,不用聽?!?/br> 有時候,無視本身就是最鋒利的羞辱。那幾個男生被她這副仿佛他們只是一團空氣的態度噎得夠嗆,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剛才的惡意揣測,在這種被發現后徹底的漠視下,反而顯得他們自己像個跳梁小丑。 他們止住了話頭,訕訕地互看一眼就散了。 很快,上課教室里響起,教室里只剩下安靜的沉默和翻書頁的窸窣聲。 秋杳低下頭,攤開課本,指尖用力按在光滑的紙頁上,留下一個淺淺的印痕。 窗外的陽光斜射進來,照亮空氣中浮動的微塵,也照亮了她低垂的睫毛投下的一小片陰影。 —— 一上午,秋杳都安靜地學習,沒有理會流言,看起來像是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到了下午,她們要去流動教室上選修的植物生理學實踐課。 不同于普通教室的規整,德瑞的園藝廳非常寬敞明亮,更像一個溫室花園,設計圍繞著中央的cao作臺,四周擺滿了各種綠植和工具。 負責園藝課的秦教授是個頭發花白,笑容和藹的小老頭,退休前在北城大學任教,如今被返聘回來。 他正慢悠悠地巡視著陸續進來的學生,目光尤其關注他們手里小心翼翼捧著的形態各異的小苗。 秋杳和夏梨結伴進來,找了個第叁排中間光線好的位置坐下。 夏梨擺弄著秋杳帶來的波斯菊小苗,秋杳則把帶來的那株茉莉花輕輕放在桌上。 翠綠的葉片在陽光下泛著柔光,兩人低聲猜測著這節課的內容。 因為是選修課,大部分高二學生還是很感興趣,可高叁學生因為其他學習任務多,對待選修課就散漫多了,踩著點才陸陸續續進來。 上課鈴響起的前一分鐘,陳柯橋和程斯聿的身影才出現在門口。 很多女生看到程斯聿也選了這門課,眼里都掩藏不住驚喜和激動。 程斯聿在諸多投向他的眼神中,尋到了秋杳的那一雙。 視線交匯,沒過叁秒,她就偏過了頭。 陳柯橋吊兒郎當地撞了下他胳膊,“看什么呢你?” 程斯聿恍若未聞,微蹙眉,盯著女生微紅的眼尾。 他眉間皺起的形狀難平,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不輕不重地擰了一下,有點悶,有點澀。 那點微紅落在她白皙的皮膚上,十分刺眼。 她為什么眼角那么紅,是沒睡好,還是哭過。 程斯聿平靜著表情,盡力忽略自己來自胸膛里的心疼感。 —— 陳柯橋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只看到高二的夏梨和一個低頭整理花苗的女生側影。 他仔細辨認了一下那個陌生背影,恍然大悟似的壓低聲音:“哦——是不是林夢薇說的那個……” 話沒說完,陳柯橋就發現身邊的人動了。程斯聿像是根本沒聽見他的八卦,長腿一邁,徑直朝著第叁排走了過去,目標明確。 陳柯橋錯愕地看著好友挺拔的背影,無聲地“靠”了一下:不是吧,真是那個女生???程斯聿現在為了她都要放棄打游戲,來上無聊麻煩的園藝課了。 …… 秋杳覺得花苗的土被陽光曬得有些發干,她擰開隨身的粉色小水杯,先是喝了幾口,又給花苗周圍的土胚澆了一點水上去。 就在這時,一片陰影籠罩下來。 一個高瘦的身影停在了她的座位旁,擋住了部分斜射進來的陽光。他身上帶著一種清爽干凈的味道,這味道秋杳并不陌生,甚至在耳鬢廝磨時非常熟悉。 她動作一頓,握著水杯的手指收緊,視線順著筆挺的校服褲管緩緩上移。 程斯聿就站在她桌邊,午后的陽光給他利落的輪廓鍍上了一層淺金。他微微垂著眼,琥珀色的瞳孔在光線下顯得格外清透,像盛著碎金的湖泊。 那里面沒有慣常的漫不經心,反而很專注地靜靜看著她。 秋杳的心跳漏跳了一拍,隨即,就聽到他的聲音響起。 “學妹,可以坐你旁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