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苗
夜漸深,程園陷入凝滯的沉寂。只有偶爾從遠處走廊傳來的極輕腳步聲,似乎還有警衛在巡邏工作。 一樓的傭人房里,秋杳剛喝下許菘藍為她煮的蓮子糖水,她胃里一陣熨帖,安靜地躺在靠墻的單人床上。 這間房不大,但被許菘藍收拾得整潔溫馨。墻壁是柔和的米白色,一張舊書桌靠窗擺放,鋪著干凈的手工鉤花桌布。 床頭柜上亮著一盞光線柔和的臺燈,另一張稍大些的床是許菘藍的,中間用一道素雅的布簾稍作隔斷。 許菘藍心思細膩,想著女兒和自己還有些生疏,便沒有一開始就讓秋杳和自己睡在一起。 她坐在女兒床邊的小凳上,手里拿著一個紅蘋果,正仔細地削著皮。長長的蘋果皮打著卷垂落,散發出清甜的果香。 “杳杳,再吃個蘋果吧?!?nbsp; 她把削好皮、切成均勻小塊的蘋果裝在白瓷小碟里,遞到秋杳手邊。 秋杳其實早已吃厭了蘋果。在宜南的外婆家,蘋果是最常見也最耐儲存的水果。外婆同樣很寵愛她,橫切、豎切、帶皮啃、切成塊,對她來說都算不上新鮮。 但此刻,看著碟子里水靈靈、泛著光澤的果rou,她沒有絲毫猶豫,用叉子小心地叉起一塊,珍惜地送入口中。 清甜的汁水在舌尖漾開,秋杳不愿意辜負別人對自己的善意,更何況這是她童年缺失的遲來母愛,是來自親人笨拙又赤誠的心意。 許菘藍看著女兒安靜地吃著,眼底多半是心疼和滿足,如今日子好不容易好過了些,作為母親,她自然想給女兒更好的生活條件和資源環境。 但驟然將秋杳從熟悉的老家接來陌生的城市,她很擔心秋杳會在心里責怪她。 說到底,是她這么多年的過失,沒有盡到一個做母親的責任。 許菘藍嘆了口氣,起身打開秋杳帶來的那個行李箱,將里面不多的幾件夏裝一件件拿出來,然后拿到洗衣機里重新洗凈、烘干。帶著柔軟劑香氣的衣物,被她小心地迭放整齊,收進房間衣柜里。 “杳杳,等周末mama放假那天,帶你去商場買幾件衣服,等你開學了穿?!?/br> 德瑞國際高中規定上學時每天必須要穿制服,雖然秋杳還沒有參加入學考試,但是整齊的叁套不同制服已經經人送到了許菘藍的手里,考試不過形式,她怕女兒多想,便沒有跟秋杳說起。 “好的,mama?!?/br> 秋杳乖巧的吃著蘋果,沒有拒絕。 整理時,許菘藍摸到箱底一個用黑色塑料袋仔細包裹著的小包裹,摸起來偏軟。她好奇地拿起來,正想打開看看是什么。 “媽,” 秋杳正靠在床頭看手機,察覺到許菘藍的動作,她抬起頭,開口解釋道:“那是外婆給我的花苗。就是幾株月季和茉莉的小苗,用濕苔蘚裹著根。我想著帶來看看,萬一有機會能種下呢?!?/br> 她的聲音不大,很快又黯淡下去,許菘藍察覺到了女兒的落寞。 “不過,今天看到外面園子里,有好幾個看起來很專業園丁在打理,那些花都好名貴……” 許菘藍的手頓住了。她看著手里不起眼的黑色塑料袋,沉默了幾秒鐘。 她當然知道女兒從小就跟著外婆在院子里擺弄花草,那些不起眼的花草是祖孫倆生活里的回憶。女兒懂事早,人也勤快,她偶爾回老家時,看到秋杳經常拔草、松土、澆水,從不喊累,也從不矯情。 她心口一酸,拿著那個裝著花苗的袋子,走到秋杳床邊坐下,將袋子放在女兒手邊。 暖黃的燈光下,她看著秋杳沐浴后顯得格外干凈的臉龐,聲音放得又輕又軟: “杳杳,程園這么大,總會有地方的?!?nbsp; 她伸手指了指窗外,“你看,我們這屋子的窗子正對著外面,就有一小片花圃,里面種了些普通的花草,平時也沒人特意打理。你想種,就在那兒種。那是傭人房外面的角落,沒人會注意,更不會有人來說你的?!?/br> 女人說完,拍了拍秋杳的手背,眼神鼓勵地示意她。 秋杳看著mama溫柔而篤定的眼神,心頭那股初來乍到的惶惑和不安,仿佛被這一個承諾和窗外的雨聲驅散了些許。 她發覺自己有點比想象中更坦然地接受了,要在這里過寄人籬下生活的事實。 —— 闔上眼,秋杳聽著心跳慢慢恢復平靜。 —— 接近零點時,秋杳被一股尿意憋醒,她起身想去洗手間,走到小房間門口,發現門緊閉著,里面傳來水聲,是許菘藍還在用著。 程園的夜晚靜得嚇人,只有空調系統發出低沉的嗡鳴。 秋杳只得憑著回來時,mama匆匆介紹房間布局的記憶,獨自摸索著走出傭人房區域,穿過空寂無人的餐廳,走向連接主宅東西翼的長廊。 她記得那里有公共的盥洗室。 從馬桶隔間出來,她走到洗手區,擰開水龍頭,水流充沛的涌出,帶著一股清冽的水氣。冰涼的水珠濺在皮膚上,秋杳沖洗掉手背上沾的糖水汁,又抹了把臉。 抬起頭,秋杳的目光撞上鏡中的自己,也許是夜晚太過冷清,她莫名感覺心里發毛,不明所以地被這種折射反應嚇了一跳。 她不喜歡這里的一個原因,就是感覺到程園的氣氛很奇怪,很多人各司其職給上司辦事,這不像一個家,更像是一個冰冷的公司。 關掉水,用旁邊厚實柔軟的擦手巾仔細擦干?;蛟S是習慣了小鎮的隨意,也或許是剛才的糖水太甜,秋杳下意識地就著水龍頭,微微俯身,打算接點涼水漱漱口。 就在這時,外間厚重的磨砂玻璃門被推開。 秋杳驚覺回頭,幾乎要撞進一個帶有陌生氣息的胸膛。 她抬起頭,發現是那個今天看不上她的“小程先生”。 他不知何時站在她的身后,身量比她高了一個頭,幾乎擋住了大半光線,男生投下的陰影瞬間將她籠罩。 “不好意思?!鼻镨眯呐K猛地一跳,迅速后退一步拉開距離,低聲道歉,側身想讓開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