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菘藍
港城機場的抵達大廳,人潮洶涌,巨大的電子屏滾動閃爍著航班信息。 秋杳拖著行李箱,隨著人流緩緩向外踱步,目光在接機的人群中搜尋。 沒一會兒,她便看到了等待她的母親許菘藍。 許菘藍站在接機圍欄外,身形單薄得有些扎眼。挺直著背,眼神在涌出的人流中焦灼地尋找,直到與秋杳的目光對上。 年初她回宜南老家那次,秋杳就覺得她瘦,如今隔著大半年再看,藏藍色的襯衫像是掛在女人身上,空蕩蕩的,袖管下露出的手腕很細。 許菘藍這次來接女兒,還特意化了淡妝,遮住臉上的倦色。 “杳杳!” 兩人碰面后,許菘藍臉上瞬間綻開笑容,快步迎了上來,眼眶含淚地看著女兒,雙手動作躊躇。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就伸出手,要去接秋杳手里的行李箱,聲音放得又輕又柔,“路上累壞了吧?mama先帶你回去。這邊天氣熱得很,回去洗個澡。晚上mama再給你煮糖水?!?/br> 她試圖想找回一些屬于“母親”的親昵,因此行為動作間顯得過分熱情。 秋杳剛落地,不太習慣這里的一切。她的目光在母親明顯清減的臉上停留了一瞬,手里攥緊了行李,表示自己可以拿。 許菘藍伸出去接箱子的手在空中頓了一下,臉上的笑容凝滯。 她的女兒長大了,心思細膩敏感,自己經常不在她身邊,平時只是往家里寄錢寄東西,自己的孩子有了什么心事也從不跟她分享。 “我們先去程先生家里好不好?”許菘藍嘆息一聲,覺得一切可以慢慢來,女兒只要在身邊,什么都不算晚。 她走近了一些,摸小貓一般撫摸著女兒的頭頂,“mama帶你去看看住的地方?!?/br> 秋杳也頓了下,她早就被做好了思想準備,并且從出生起就被拋下的命運也讓她可以平靜面對即將又一次轉變的人生。 許菘藍一手接過秋杳那個行李箱,一手虛虛攬著女兒單薄的肩,帶著她穿過機場明亮的大廳,走向出口電梯。 電梯門合上的瞬間,狹小的空間里只剩下她們母女二人,那份因長久分離而生的尷尬沉默似乎被放大了。 ———— 許菘藍清了清嗓子,目光落在電梯光潔如鏡的門上,映出自己和女兒有些模糊的身影。 她看著女兒低垂的眉眼,沉靜的樣子像極了自己年輕時的倔強,兩人之間存著疏離,她心頭便像被細針密密地扎著,泛起一陣酸楚的疼惜和愧疚。 “杳杳,”她聲音放得更柔和輕快,試圖打破沉默,“外婆都跟你說了吧?關于…關于你讀書的事?!?/br> 秋杳輕輕“嗯”了一聲,依舊低著頭,看著自己洗得發白的帆布鞋尖。 當初齊芳說什么也不肯讓秋杳去港城,可許菘藍在電話里也交代得清楚:她的這位主雇程先生是位房地產的大老板。因為自己在程家做得不錯,程先生便“好心”愿意提供資助,讓秋杳有機會參加港城頂尖的德瑞國際學校的高二入學資格考試。如果能通過,就能作為特殊借讀生入讀。 從出生起,她就被母親留在外婆身邊,像一件暫時寄存的行李,十幾年的分離早已讓她習慣了命運的轉折和被動接受。 離開宜南的愁緒還未散盡,即將又踏入一個未知世界,讓秋杳隱隱忐忑。 母親口中的程先生為何愿意幫她,這個安排背后母親付出了些什么,秋杳不敢深想,也不愿深想。 ———— 說起程振邦這個人,在港城商界翻云覆雨多年,地產王國根基深厚,行事作風向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勢。 他若是對哪個女人真正上了心,那便是摘星星撈月亮也肯花心思去辦到的。 德瑞國際高中是他兒子程斯聿日常讀書的地方。為學校捐棟樓、添個實驗室,對他而言,不過是簽個支票、動動手指頭的小事,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因此,當得知新近得了他幾分真心的許菘藍,最大的牽掛是留在內地小鎮的女兒,想把孩子接到身邊親自照顧,更要緊的是想讓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程振邦幾乎是立刻就著手安排了。 他一個電話打給德瑞相熟的校董,三言兩語便疏通好了“特殊借讀生”的推薦資格。 至于秋杳今天要來港城,他原本是打算直接派車去機場接她們母女??稍S菘藍卻死活不肯。她在電話里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慌亂和懇求:“程先生,您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杳杳這孩子剛從小地方出來,膽子小,沒見過什么世面。一下子坐那么好的車,我怕她不自在?!?/br> 她沒明說的,是更深的顧慮,她不想讓初來乍到的女兒,那么快那么直接地感受到程家與她自身世界的天塹之別,更不想讓女兒察覺到她與程振邦之間那層不便言說的關系。 程振邦在電話那頭沉默片刻,最終還是依了她。反正機場離半山的程家大宅也不算太遠,權當讓她們母女在途中說說話,緩解一下生疏。 —— 秋杳跟著母親走出機場,看到的不是她想象中的豪車,而是被母親擦拭得干干凈凈的電動車時,心底反而莫名地松了口氣。 許菘藍將女兒的行李箱小心地用橡皮繩固定在電動車前座,自己跨坐上去,示意秋杳坐在她身后。 秋老虎還在肆虐,港城傍晚的風裹著濕氣,快要下大雨了,空氣里帶著黏膩的濕熱。 許菘藍騎得很穩,秋杳環抱著母親的腰,臉輕輕貼在母親微汗的后背上,鼻尖縈繞著洗衣皂的干凈氣息,這是闊別已久的屬于母親的真實觸感,讓她漂泊了一路的心,稍稍安定了些許。 車子駛離了機場高速,隨即拐入通往半山別墅區的平坦馬路。道路變得清幽,兩旁是茂密的綠植和掩映其中的豪宅。 就在一個平緩的彎道,那輛線條冷硬的黑色邁巴赫,無聲地從她們身旁駛過。 車窗貼著深色的膜,隔絕了內外的視線。 可猛然襲來的尾氣太過嗆人,秋杳幾乎是下意識地掩唇,長發被風吹起幾縷。 邁巴赫優越的動力讓它迅速將她們甩在身后,只留下輪胎摩擦路面的輕微聲響,很快便消失在路的盡頭。 秋杳雖看不清車內人影,但喉嚨傳來的不適還是讓她有些反感地皺起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