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冷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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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針,狠狠扎進謝雪諫guntang混亂的意識里。 那句“你是我的人”仿若魔咒,在混沌的腦海里反復回響。在極致的憤怒與屈辱之中,一種更復雜、更陌生的戰栗卻如毒藤般悄然纏繞上來。 他感到駭異,更恨自己竟會被她話語里那不容置喙的占有欲所撼動。 這一定是高燒燒壞了神智? 他下意識地想要反駁,斥責她的狂妄與無恥,可卻驟然昏黑,渾身脫力,喉嚨被堵住似的。唯有胸腔里那顆狂跳的心,擂鼓般撞擊著肋骨,震得他頭痛欲裂。 蕭韞寧的目光隨意地掃過手中攪動過的那碗涼粥,那粘稠、凝滯、早已失去溫度的米湯,仿佛映照著他此刻被凍結的尊嚴。 她穩穩托起那碗粥,指尖感受著碗壁傳來的涼意,聲音幽冷如嘆息:“多好的一碗粥呀!多少窮困潦倒的百姓想吃都吃不到,甚至……還會因為一碗粥,險些喪命?!彼囊暰€落在那凝結的粥面上,仿佛穿透時光,看到了某個在寒冬臘月里,與野狗爭搶半碗餿粥的、瘦骨嶙峋的孩童身影。 眼底寒光一掠而逝,她的唇角卻綻開一抹云淡風輕的笑:“謝大人,你該珍惜?!?/br> 謝雪諫的呼吸猛地一窒,在他驚悸的目光下,蕭韞寧俯身,將那碗粥穩穩置于布滿塵灰的地面。 “過來吃吧?!?/br> 蕭韞寧的聲音平淡無波,如同拂落一粒塵埃,可落在謝雪諫耳中,卻是裹挾著絕對威權的敕令。 累積的羞辱早已磨鈍他的棱角,徒留一副憤怒的軀殼。 他試圖撐起身體,可高燒蝕盡氣力,寸步難移,要想過去,唯有……爬行。 蕭韞寧冷眼旁觀,只道:“謝大人,本宮賞你的東西,便是粒米滴水,也由不得你糟踐?!?/br> 謝雪諫的胸腔劇烈起伏,難道他要像狗一樣爬過去嗎? 可……不然呢? 謝家在他人眼里是名門望族,達官顯貴??蓪τ谀苷瓶匕氡诮降拈L公主而言,算得了什么?他的幼弟,他的族親,那數百條的性命,在她翻云覆雨的手掌中,脆弱如螻蟻。 所有的憤怒、不甘、清高、尊嚴……在家人安危的砝碼前,都輕如鴻毛,賤若塵埃。 陋室一片死寂,唯有粗喘回蕩。 在蕭韞寧那洞悉一切、冰冷俯視的目光下,他終是……緩緩松開了攥緊被褥的手。 他做了一個此生從未想過、也永世無法洗刷的動作—— 他那雙曾經執筆彈劾權貴、書寫錦繡文章的手,撐在了冰冷的、布滿塵埃的地面上,指尖深嵌,指節慘白。 那因高燒而guntang的身軀,此刻變得異常沉重,他拖著如灌鉛的身軀,開始一寸一寸地、極其艱難地向前蠕動。 破舊木板隨著他的爬行吱嘎作響,仿佛脊骨折斷的脆響。 他一生恪守禮教,立身清正,為的是輔佐明君,匡扶社稷,何曾想過有朝一日,竟淪為她人的掌中禁臠,落得如此不堪境地! 那短短幾步,漫長得如同煉獄跋涉。 終于,他爬到了那碗涼粥前。 他閉上眼,仿佛要將最后一絲殘存的尊嚴鎖死在黑暗里,然后抖著手舀起冷粥,大口囫圇吞下,甚至來不及咀嚼。 燭淚guntang,火光在蕭韞寧身后跳躍,將她巨大的陰影投下,如鐵鑄囚籠,將地上匍匐的身影徹底吞沒。 蕭韞寧靜靜地看著,看著這個曾經清高孤傲、如今卻在她腳下啃食冷粥的男人,恍惚間重迭上一個拼命舔舐破碗底最后一點餿粥的孩童影子。 一絲極其隱晦的、殘酷至極的滿足感,如毒蛇般滑過冰封的心湖。 蕭韞寧緩緩俯下身,帶著一種審視獵物的從容。 陰影沉沉壓下,碗沿上的指節猝然繃緊,謝雪諫緩緩抬眸,眼神閃過一絲本能的頑抗。他的額頭滲著細密的汗,濕潮的發絲垂落,臉色蒼白虛弱,可那骨相里透出的清俊卻未折損分毫,宛若風雨摧折卻又屹立不倒的青竹。 空氣仿佛凝固了,燭火噼啪一聲輕響,卻炸不開兩人的咫尺距離。 蕭韞寧似笑非笑,眼底翻涌著謝雪諫無法解讀的復雜暗流——是冰冷的嘲弄?是審視的玩味?抑或是某種更深邃、更晦暗的情緒? 他忽覺她的身上籠著一層奇絢瑰麗的紗,朦朦朧朧,又如幽邃旋渦,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難以抗拒的神秘力量,將他牢牢吸住。 突然,一種難以言喻的顫栗猛地竄過謝雪諫的脊椎。那不再是單純的恨意或恐懼,而是一種更危險、更灼熱的東西在內心深處中滋生蔓延,拉扯著他搖搖欲墜的理智。 這比信仰崩塌還要可怖。 尖銳的嗡鳴刺穿耳膜,謝雪諫眼前一黑,像被徹底抽去了骨頭,栽倒在冰冷的地上。 蕭韞寧唇邊溢出一聲極輕、極冷的嗤笑。她緩緩直起身,居高臨下地睥睨著腳邊這具失去意識的軀殼,眼神如同審視一件破碎舊物。 她早已將過去那個卑微乞憐的影子徹底碾碎在腳下,如今的她,是執掌生死的裁決者,是他頭頂這片不容抗拒、不容違逆的沉沉天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