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平陽城守衛一向有收“城賦”的慣例,這一年趙將軍前線苦戰、平州為保軍需難免加稅,加上有人中飽私囊,“城賦”也變本加厲。如今的“城賦”全由城守看碟下菜,貧民小販交一百文、普通商賈一錢,其余外地的、有錢的上不加限,能敲多少算多少。一般百姓不與官斗,大些的商賈為求安也不會爭執,大家都聽命拿錢,并不多做糾纏,可今日守城卻觸了霉頭。 趙熹來到城門口,就見一群城守圍著兩輛馬車,車子樣貌樸素,但兩駕四輪、車馬還有金飾、車尾更掛有旌節,趙熹雖沒見過,但看這兩輛馬車的樣子,車上之人地位不低。不過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車下站著一個儒生。這儒生眉細如柳葉、眼長似鳳尾,年紀尚輕還未加冠,一頭墨發用玉帶系住垂在肩上,實在風流難掩。本是多情人,偏偏抑往塵,面沉冷玉、石壓朱唇,又一身蒼蘭長衫,老氣橫秋、呆雁枯琴。 儒生文弱,被兇神惡煞的官兵圍住絲毫無畏懼之心,仍倨挺傲立,聲音錚然:“我等為天使,有詔書令符為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等代天巡狩豈有納稅交賦之理,置陛下于何地!爾等為天子臣民,見天使自該躬身迎奉,竟敢行敲詐之事,豈為君臣之禮!爾等還不快速速請罪、稟報郡公前來迎接!” 趙熹心中一驚,這些人真是天子使臣?來平州又做什么呢?趙熹立即囑咐蘭英去郡公府報信,自己留在這里看這些天使才能幾何。 如今皇權沒落,各地只知其主不知有皇,加之城守們張揚跋扈慣了,忽有這么個書生對他們出言不遜,他們哪里忍得。只聽為首城守嘲諷道:“什么天使、什么皇帝,皇帝是誰?誰是皇帝!這里是平州!我們只認郡公、不認皇帝!管你是天使還是地使,要進我們平陽城就必須叫城賦!否則就滾出去!” 儒生面浮赤紅,厲聲呵斥:“大膽忤逆,竟敢蔑視天威!呂氏弄權、滿族皆斬,董卓挾勢、亂仞分尸;安祿山謀逆、剖腹流腸,黃沖天作亂、自絕天下,他們盛時天下臣服,哪個不是下場凄慘遺臭萬年,郡公比他們如何!李氏為皇姓,雖非宗室亦為一脈,李郡公為臣子素來恭敬安謹,爾等軍卒竟以犯上之心揣度郡公,是想他落得身首異處、家滅人喪的境地么!” 趙熹本還看得津津有味,聽他此言不禁哈哈大笑。小儒生正是盛怒,忽聽有笑聲,面色更赤,不由轉過身去看看是誰如此不知禮義膽大妄為。 城門口有柱楓樹,不知何時便栽在此地,至今約有百余年,樹干粗壯、樹枝繁茂。已近深秋,楓樹葉半金半赤,趙熹著白衣騎玄馬立在樹前,容光勝火,壓得赤金的盛楓無色。 儒生只覺這團火燒進了自己心里。他向趙熹拱了拱手,問:“足下何故發笑,小生所言哪有錯處么!” 趙熹跳下馬、走上前,向他抱拳還禮,這才道:“兄臺說得對,不僅對、而且好極了!不過這些守城的大字不識一個,你雖有理卻是雞同鴨講、對牛彈琴?!壁w熹震了震馬鞭,轉向城守:“你們是哪個營、誰的兵,誰給你們的膽子敢向天使要錢!各方來使城守不得擅自處置、需報與郡公府決斷,你們不知道么!竟還敢口出狂言,怎么,平州換你們當家了!” 城守認得趙熹,正因為認得、態度更加輕慢:“我當是誰,原來是趙小姐!多時不見,小姐更勝從前??!我們不過奉命收賦替你們籌集軍費,小姐雖然已不再與郡公有親、但畢竟趙將軍威名赫赫,小姐愿用趙將軍名頭替這些人免賦、咱們這些小卒也不能不給面子??!兄弟們,讓他們進去,回頭上面問起咱們如實稟報便是!”說罷便讓了路叫馬車進城。 趙熹并不搭理他們的冷嘲熱諷,牽了馬向儒生道:“你們是要去見郡公吧,我帶你們去郡公府?!?/br> 儒生呆呆望著趙熹:“你、你是女人?” 趙熹笑著解釋:“我是雙元!” 儒生更驚,連忙退后兩步:“多謝小姐仗義執言替小生解難!可小姐既為雙元比女兒更貴,千金之體就該藏休閨中,怎能獨自一人騎馬至此!還與軍伍爭執,這實在于禮不合!還請小姐快快回家才是!” 趙熹冷下臉來:“我與你非親非友,見你被刁難好心幫你,你還好為人師教訓起我來了!我是雙元又如何,比你還壯實呢,憑什么我就要待在家里、出個門都要被你這種人指指點點、絮絮叨叨!” 儒生垂眸皺眉:“小姐此言差矣,平州士卒對陛下無禮、而非刁難于我,小姐也非是為我解圍、而是為禮義聲張。小生也非好為人師,只是小姐有錯、小生不忍小姐一錯再錯,事情道理如此、擴禮張教而已。還請小姐謙謹禮儀,以后方好尋覓良人?!?/br> 趙熹看著他就想起仁義禮教的李大公子,偏偏此人還一副為你好不要不識抬舉的樣子,煩得趙熹腦子嗡嗡直響。趙熹此人又烈又倔,還有些傲氣,別人有意嘲諷他只當蠅蟲擾擾,眼前這人板得跟學堂木尺一般,趙熹反而不服、非要氣氣他不可。趙熹水目一瀲,向前一步,儒生念及男女大防、又退后兩步,趙熹近不得他氣得甩了一鞭、打在儒生腳邊,儒生只是微微蹙眉,并未躲閃。 趙熹高看他一眼,跨上馬去,說道:“男女為小情、君臣為大德,我雖為雙元可忠君愛民、能全你君臣之義,你卻只想著雙元有別不該出門,你大德不顧抓著我這小情不放,書都讀到狗肚子里了!我已有良人,不勞兄臺惦記,既然兄臺不愿與我為伍,郡公府你們就自己去吧!”說罷調轉馬頭,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