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吻與失控
蠻蠻一路走得極快。心里翻江倒海,惱怒異常,只剩一個聲音在耳邊轟轟響:他竟然嫌棄她。 她親了他,他竟然避開了。避得干凈利落,還諷刺她輕浮。她咬著唇,指節收緊,連指尖都在發抖。 她不過是想著剛好情緒上頭試一試,畢竟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往日那些公子在情意上頭的時候都是情不自禁的想要吻自己,可偏偏是謝知止,她親了,他竟然……露出那種表情。 像是她臟了他。蠻蠻眼眶真的紅了。她低著頭往那座小屋走去,只想找個沒人地方躲躲,誰知一抬眼,那少年還穿著習武時的衣衫,正要進門。 她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像是終于下定決心似的,忽然踮起腳,輕輕吻了他一下。唇貼著他的唇,溫溫的,有些燙,也有些顫。往生整個人怔在原地,身子僵直得像是被雷劈了一下,連呼吸都停了半拍??尚U蠻動作太急,腳下一個踉蹌,整個人撲了上去。 他下意識伸手,半抱住她,穩住了她的身子。懷里的人比他想象的還輕,像只軟綿綿的小貓,氣息撲在他頸側,還帶著點發濕的委屈味兒。 “……阿貍?”他低聲喚她,像是確認,又像是心慌。蠻蠻低聲的說:“往生哥哥,你不嫌棄我嗎?往生心頭涌現一股苦澀,阿貍永遠就是這樣。 其實,他最了解蠻蠻。她根本不懂什么是愛。不是因為她不聰明,不真心,而是從來沒人教過她,真正的“愛一個人”,該是什么樣子。她是跟著話本學的,學說情話、學送糕點、學寫情書、學撒嬌。做得像模像樣,連眼淚都掉得恰到好處,就連親吻,也是學來的。不是情動,是模仿。從小到大,她一向如此。她追逐自己喜歡的東西,不過是圖個新鮮。她看中誰,就去接近誰,一旦抓住了,便又開始厭倦。她若不是為了氣夏秋華,根本不會接近謝知止那樣高高在上的人。 蠻蠻對一個人感興趣之后會全副身心、毫無保留。滿腔熱情傾注在那個人身上,若是對方回應,她就能付出一切,若不回應,她也從不強求,只是默默撤退。蠻蠻總是給人一種錯覺:“不需要你回應我,只要能看著你、陪著你,我就很滿足?!彼f的情話比誰都動聽,每日送信、送禮,用盡心思打聽一個人的喜好,總能剛剛好地討你歡心,她的好是細水長流,從不逼你靠岸,永遠給你轉身離開的余地。她只是在身邊,無時無刻透露著關心與愛意。她讓人感受到那種無微不至的好,給你絕對的自由,即使對方毫無回應甚至破口大罵也不會傷心難過。 那樣的好,像一場慢性的蠱,不動聲色,卻叫人不知不覺沉淪其中。一開始,你會覺得她是虛情假意??芍灰菢尤諒鸵蝗盏卣J真……總有一天,對方會信了。會信她是真的喜歡自己,信她眼里只有自己,信她的溫柔是獨一無二,非自己不可。然后就輸了。因為沒有人能抵抗那樣全心全意、真誠,熱烈又坦然的愛意。 阿貍這樣的人最不該有人對她動心,她的愛,從來都是臨時起意的游戲。一旦有人說出“我愛你”叁個字,或者那天她自己忽然覺得不好玩了,沒趣了,下一秒,她就能干脆、利落、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連回頭的念頭都沒有。誰真的信了,誰就輸的徹底。 所以他一直小心地藏著自己的心思,連一絲痕跡都不敢露。他怕一露,就輸了。怕她看到,覺得膩味。怕還沒靠近,就被她厭掉。所以自己在她身邊陪伴了最久,只要不讓她察覺自己的心思,自己就可以永遠陪著阿貍。 可偏偏,她就是這樣的人,她是火,是光,是所有人都會淪陷的那一類人。因為,她對人好得毫無底線,熾烈又執拗,給的時候掏心掏肺,不留一點余地。哪怕她不是動情,哪怕她只是模仿,也足以讓人,信以為真,萬劫不復。 她說完那句話,就要轉身離開。往生看著她的背影,忽然伸手,抱住了她。力道不重,卻緊緊的,像是用盡了所有力氣去抓住一個隨時會消失的夢。她愣了一下,沒有掙扎。 屋外風起,草葉簌簌作響。他低著頭,額角貼著她的肩,聲音很輕,也很低:“阿貍,就一會兒?!薄白屛叶嗔粢粫?,好不好?”他知道她只是錯亂時給的一個吻,是她不甘時隨手扔來的溫柔??伤载澾@一點,哪怕只是這一點,也想牢牢記住。想抓住短暫溫暖,又不敢貪多的悲憫留戀。 謝知止一回到屋中,便命人將那件外衫取來,扔進火盆。那是她撲上來時碰過的地方,袖子、衣角,還有下巴邊沿,被她的氣息擦過,像是污了。他面無表情的垂眸看著火焰將衣物一點點吞沒,纖細的布料在火中卷曲、發皺,燃成灰燼時,他眼神毫無波瀾。 謝石頭將熱水備好后,謝知止入了內室,衣衫一層層褪下。燈光落在他身上,打出線條分明的陰影。他身形頎長,肩寬腰窄,肌理清晰,肌膚被冷白燈光映出雪玉般的質感,骨骼深邃立體,線條流暢,如同被精工雕琢的玉雕。他的鎖骨修長,胸膛寬闊,腹肌隱現起伏,肌rou并不夸張,卻每一寸都恰到好處地貼合骨架,藏著克制的力量感。 他步入浴桶,水聲嘩然,熱氣蒸騰,霧氣里他的睫毛都被潤濕,微微低垂。謝知止閉上眼,肌膚被熱水暈染出淡淡的紅,他卻沒有一絲放松。 他的手指緩緩滑過肩臂、頸側,連發梢都不放過。一遍遍擦,一遍遍洗,像是要將皮膚剝下一層。他指腹早已泛紅,動作卻更重,仿佛只要再用點力,就能把那抹她的氣息徹底驅逐出去。那是她碰過的地方。他的喉結輕輕滾動,胸膛起伏不定。他清楚那不只是氣味,更像是某種無形的情緒附骨蝕心,甜得發膩,黏在骨頭里,叫人無法忍受。 于是他像自虐般地反復清洗,指節繃緊,眉峰輕蹙,清冷的臉龐在水霧中顯得愈發沉靜,卻藏著幾不可察的僵硬,仿佛要將心底那一點被她撩動的情緒連根擦去。他動作一絲不亂,卻慢得近乎固執,像某種儀式。 霧氣蒸騰,他低垂著眼,那雙沉黑的眸子平靜無波,唯有眼尾兩點細小的紅痣,在氤氳中暈出幾分異樣的艷色,如點在瓷白上的朱砂,極輕,極細,卻奪人眼目。 平日里這兩點紅痣極易被忽略,如今卻顯得格外鮮明,像極了某種情緒破防的證據。他盯著水面,目光深沉無波,可指腹卻已擦紅肌膚。夏蠻蠻像一股無形的暗潮,纏繞著他的意識,將他一寸寸往失控邊緣推。而他不喜歡那種感覺。 他從來不喜歡失控。不喜歡情緒超出掌控的時刻,不喜歡心緒被牽動,不喜歡在自己早已鋪設好的棋盤之外,忽然多出一枚不可預判的子。因為沒人喜歡被迫脫離控制。謝知止向來理智,克制,穩重,謹慎,他的情緒總是藏得極深,他的行止,他的話語,甚至他的怒意,都精確到一個恰當的界限之內,從不越矩。但是最近他開始頻繁生氣,情緒起伏變得劇烈,這樣的改變讓他感覺會打亂規劃。 他洗得極慢,待到水涼了,才慢慢起身擦干,換上中衣,吹燈就寢。夜色深沉,屋外蟲鳴細碎。他閉上眼,原本不過是想短暫入睡,可腦海中卻一遍遍回放著她靠近的畫面。 很輕,很熱,像春水貼上肌膚,軟得沒有攻擊力,像蛇一樣纏繞住自己。他怔在那里,甚至沒能推開。她貼在他耳邊笑的妖嬈嬌笑著說:“知止哥哥,我親過你了,你就逃不掉了?!?/br> 猛然驚醒。他睜開眼,神色陰沉,身上起了一層細汗。夜還未過半,帳中寂靜,他坐起身,伸手攏了攏衣襟,指尖一頓。仿佛她的香味,還殘留在衣領上。他閉了閉眼,低聲罵了一句:“荒唐?!?/br> 他的情緒從不失控,悲喜都不過一線之間,一切都在他掌心,一如棋盤中的局。她總是能輕易激起他情緒最深處、最不可控的反應。甚至是暴戾,甚至是殺意。他厭惡這種波動。像是泥沙落進清泉,像是火苗竄入雪地,哪怕只有一瞬,都會讓他本能地想撕裂源頭。突然他憎恨那種被擾亂的自己,更憎恨那個引起他改變的人。他想要回到原來的軌跡,想把一切拉回清凈與理智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