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聚會現場
9月27日,煙潮度假村,傍晚。 李寶玲已經在門口蹲了大半天。她又累又渴又沒錢,死狗般癱在樹下,感覺自己要靈魂出竅。 今天好像格外熱鬧,不時就有車往里開。車上的人都要登記,看來都不是住戶。 警衛一邊把記名的冊子收回,一邊說:“103怎么突然來這么多人?!?/br> 年輕的男人帶著風sao的橙色墨鏡,嘻嘻一笑:“阿白要開party,就多叫幾個人一起來玩咯。后面還有的是呢?!?/br> 副駕駛的女人撒嬌:“奇奇,快走啦。這邊還曬得到太陽誒?!?/br> 她哥有輛同款車。李寶玲探頭偷聽了兩句,又貓了回去。她已經認錯過好幾回了。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外來車輛也有段時間沒進了。等到她昏昏欲睡,準備放棄回去的時候,新的車燈又打到了她的眼前,亮得她心神一醒。 說話的嗓音也是熟悉的:“對,103。名字是……” 李寶相!她跑向了他的車:“哥,哥……” 李寶相“臥槽”了一聲,把裝逼用的新墨鏡都給嚇掉了。在他眼里,那就是黑燈瞎火中,一個披頭散發的女鬼,尖叫著向他撲過來。 他副駕駛也有個女人。睜著萌萌的大雙眼,穿著抹胸蓬蓬裙。她也嚇了一跳,委屈問:“哥哥,誰呀?嚇死卿文了?!?/br> 終于扒上窗的李寶玲:“……”她抹了把臉,決定選擇性無視。她自爆身份,“哥,是我!李寶玲!” 李寶相終于回過神來。他打開車燈,仔細打量她那張臉,而后認可點點頭。 李寶玲松口氣。她快速說出備好的詞:“哥,奶奶突然生病了,急需要你趕回去。她現在狀況很不好,非常想見到你!”一次性說完,她大喘了一口,“所以我們趕緊回去吧!” 李寶相拍了拍車窗的下框,對她笑了一笑,而后撥出電話:“喂,媽。奶奶身體好嗎?哦,睡得挺好啊。那玲玲呢?在房間打游戲啊。沒事,就是想起來你們,問問情況嘛?!?/br> 而后利落掛了電話。 李寶玲:“……” “小meimei?!彼寐暫脷獾亟忉?,“你確實跟我meimei長得非常像,可你要知道,我家不在這個城市?!彼粋€學生,怎么可能大半夜獨自一人跑到這個鬼地方攔他? 家里出了事,有電話不打,靠腿走路? “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想多問你是怎么認識的我、怎么知道的我妹,”他一邊說,一邊從車兜里翻出一個面包、一個手電筒,“天黑了,別一個人待在這。早點回去吧?!?/br> 李寶玲抓著車門把手,死死拉著不肯松。 他見她不收,便把東西隨手扔到后座,從內兜里摸出包細煙,抖出一根點燃。尾部一點猩紅顫了顫,像心臟停跳前的余溫。他笑了聲:“得,不識好人心?!彼{上車窗,阻攔住她的視線,不再理她,“別等了,你是等不到想要的東西的?!北确藉X,比方人,比方名分。 他發動車輛,開了出去。 李寶玲想抓住車,但光滑的車壁很快從她身前游走了。 警衛覷她一眼:“那個,小姑娘……” 她咬了咬唇,放棄拖鞋,抓緊那條大衣,赤腳踩在柏油路上,追著車開始拼命狂奔。 李寶相進門要右拐,車速不快,后視鏡里一眼瞧見她追過來,還沒來得及反應,就看見她超越了自己,擋在了車前。 猛地一個急剎車,他心跳漏了一拍,差點把魂嚇出體外。熄了火,丟了煙,急匆匆沖下去,上去就抓住她的領子:“你他媽不要命了?!”他吼,“你以為我開的幾碼?我反應再慢個三秒,你今天就能滾進醫院!你不怕死,嫌命長是不是?!” 李寶玲終于睜開了緊閉的雙眼。她有點失力,臉色蒼白,搖晃著勉強站穩。 她害怕被撞,又覺得委屈。她哥以前從來不會這樣跟她說話的!但她想起了他說的那句話,還是嗚咽道:“人、人都怕死吧?但是那個車速……不會撞死人的……”為什么會不行呢?他應該會聽自己的話才對嘛。 ……既然害怕,就不要做這種事啊。 李寶相收回手,有點手足無措。女人哭該怎么解決?可、可本來就是她自己莫名其妙??! 后頭的警衛終于追了上來。偶爾也會有這樣的人,但來碰瓷的都是年齡大的,來釣凱子的就會打扮得花枝招展。像她這種路數的,還真是頭一次見。警衛便問李寶相,要不要把人帶走,或者干脆報警。 他深呼吸一口氣,讓他們先回去:“我會處理的?!?/br> 他煩惱地看著她,就像在思考如何把一頭大象塞進冰箱。琢磨了半天,他摸了摸耳垂,嘆了口氣,摸出皮夾塞給她,投降道:“想要多少自己抽吧,算我怕了你了?!?/br> 李寶玲哭得更洶涌了。她一邊哭,一邊抓起大衣揩她的眼淚鼻涕:“嗚嗚,我不要錢!”他就只會拿錢打發她! “那你想怎么樣?”他愕然望著她,總感覺她手里的大衣有點眼熟。 “……你今晚別去、別去那個阿白的聚會了吧?!彼⌒挠U著他,試探道,“萬一感染了什么艾滋……” 他氣笑了。別開臉嗤一聲,又近乎無話可說地瞅著她:“不去聚會,那我去哪?”折騰了大半天,帶了禮物、找了女伴,前期那些花費都拿去打水漂?給約好的兄弟們放鴿子? 她還真敢提意見啊。 他奇怪地笑,湊近她耳邊問:“去陪你?”為什么總有這種癡心妄想的人啊。 不等她回,他就輕飄飄推她一把,把她推到路邊,頭也不回地上了車。 李寶玲被最后三個字說得一懵。后知后覺地想:他不會以為……是自己要睡他吧? 但他的想法也不是毫無來由。一個陌生人死乞白賴地要把他攔下來,無論什么人來看,都會覺得有問題吧? 李寶玲怔怔看著他的背影。 車很快離開。十幾分鐘后,車又開了回來。 她果然還在原地。抱著膝,茫然坐在地上發呆,只覺得一切都和她以為的發展不一樣。 李寶相閃了閃車燈,探出腦袋:“喂,你,上來?!?/br> 她淚眼婆娑地抬起頭。 李寶相煩躁道:“這里沒車。我送你出去一段?!?/br> 無所謂的。只要把指針撥回去,她就能回到原來的生活了。但她看了他一會,還是起身過去:她是為什么來的呢? 坐上車,她問:“送我到路口后,你還會回去,是不是?” “不然呢?”他敲著方向盤,心不在焉。 “我……”她看著玻璃窗里倒映出的虛影,才發現自己看起來如此狼狽,“我想跟你一起去?!?/br> 李寶相:“……”很好,每次的說辭都不一樣。他無語道,“你現在這樣進去干嘛?幫忙打掃衛生?” “我想喝水?!彼f。 “車上有?!彼噶酥?。 “我餓了?!?/br> “……車上有?!彼衙姘f過去。 “我困了?!?/br> “……那你就回家??!”為什么要和他說!難道他還能帶她去別墅里睡一覺? “……我沒有家?!崩顚毩岽怪^,喪極了,“我哥不要我了,他趕我走?!?/br> 這人謊話連篇,李寶相半個字也不想信。 但他瞄了她一眼,又瞄了她一眼。他發現她和他妹是真的像,失落時候的神態,說話的語速,看人的眼神——尤其是他媽的那理直氣壯要他做事的腔調,簡直就像前世欠了她一樣。 他越想越煩,長長摁了把喇叭,才發動了車。 “裙子,鞋子,首飾?!倍堑男】头坷?,躁動的音樂外,李寶相把借來的紅裙扔到她身上,把鞋盒摔在地毯上,“都是備用的,全新,用完還要還回去?!彼逯粡埬?,又把化妝盒搭上梳妝臺,“我這可算是仁至義盡了啊?!?/br> 李寶玲迅速點點頭,忙說:“我很快就好,你等我一下?!?/br> 李寶相迅速竄出門。誰有空等你??! 她化妝技術很爛。裙子有點緊,有點短,還有點……李寶玲捂著胸前顯眼的溝。還有點露。鞋合腳,但跟太高。 但她必須要出去。她有了新主意。只要她一整晚都扒拉住她哥不放,就一定不會讓他發生那種一夜情的意外。 她深吸一口氣,挺直腰板。而后……扶住了墻。這鞋真的好難走! 等她踉蹌走入大廳,已經徹底分不清她哥到底去了哪。吧臺處一群人在喝酒,拼得不亦樂乎,還似乎開了場賭局;客廳里一群人在聽歌跳舞,狂熱的鼓點、扭動的腰肢、光怪陸離的彩光,還有高亢的尖叫時不時傳出;陽臺上的男女在吃夜宵放煙花。 這是徹夜的狂歡節,這是撕下道德的放縱日。所有人看起來都如此相似,是黑影,是欲,是被塞入無限復制出、毫無自我的靈魂后的……容器。 李寶相坐在泳池邊。主人阿白漂在水里幸災樂禍:“聽說你被一個怪人纏上了?” 李寶相:“……”他苦悶灌了口酒,“今天是有點倒霉?!?/br> “還把她帶來了聚會?給自己找罪受啊?!?/br> 他自己也納悶:“就是看她一個人孤苦伶仃的……” 透過玻璃,李寶玲終于發現了他。她磕磕絆絆地繞過去找路。 阿白眼尖,指著不遠處格格不入的家伙:“是不是那個?” 李寶相轉頭了。李寶相看見了她。李寶相站了起來。李寶相拔腿就走。 這么快,她追不上??!李寶玲眼睜睜看他越走越遠,干脆舍棄高跟鞋,重蹈覆轍地追了上去。一邊跑還一邊喊:“哥,哥!李寶相,你別走!” 他痛不欲生,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一步里走錯了路。但他不能跟著一起跑。 不然他以后就是這個聚會的最大笑柄! 于是他停了下來,迎了上去,一把捂住她的嘴。但他的臉已經糾結成一團,幾乎是要向她跪地求饒:“姑奶奶,我們到底什么仇什么恨吶?” 以至于這么換著法折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