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不是那種很銳利的嘲諷,就是明知道你逃不掉了,還要看在你努力退後的份上特意留給你一個獎賞性的諷笑。 八月底的天氣仍然熱地驚人,竺文清卻手腳迅速冰涼,臉都白了。 余眠仿佛看不見他怕似的,自顧自地靠進,“阿清啊?!?/br> 竺文清一直退,幾乎到了自己家門口。 審判者在余眠身後開了門,先進去了。 “沒用的,別退了?!庇嗝咄A四_步,雙手插兜站在那里,面色,目光,甚至嘴角哪怕不笑也翹起的弧度,都跟以前一模一樣。 他身上的白襯衫沒什么細節勾勒,黑色長褲也是,看起來就是一個斯斯文文的中學老師。 明明還沒說什么,明明還沒承認什么。 竺文清停了腳步,全身止不住地顫抖,不知道該悲哀還是該痛恨。 余眠看了他一會兒,沒再說什么,而是側了側身。 意思很明顯。 竺文清咬著牙向他走去。 擦肩而過時,余眠的目光從眼尾垂下去,落到竺文清身側繃直到青筋凸起的手臂上。 尋常人此刻都會忍不住給他來一拳的。 不過竺文清不一樣,比起先泄憤,他想先知道真相……和原因。 …… 可原因竺文清注定不能知道了。 在他踏進門的時候,背後傳來短暫的風聲,隨即竺文清感覺後頸一疼,頸椎以下瞬間失去知覺,劇烈的酸脹順著大腦指令傳來,突突的在他的身體神經和血液中叫囂著。 他回了一半的頭,面朝地面倒了下去。 在倒地的前一刻,他用余光瞥見那個教會他‘生命愈是短暫,愈要過的豐盈飽滿’的人背著光走了進來,沖站在門邊的人說著話。 “手勁兒太大了,留下後遺癥怎么辦?!?/br> “您在質疑我的判斷力?!?/br> 門邊有一處陰影,站在那里的審判者丟了手里的棒球棍,‘匡嘰’砸到地面上。 竺文清恍惚地想,這是出事後的不知道第幾天,他怕余老師也出事,所以把家里的棒球棍送給了他。 老式門葉吱扭扭響了兩聲,余眠把門拍上,然後轉身,走到竺文清腦袋邊,蹲了下來,用幾根手指把他的頭抬了一下。 “還沒暈,年輕人毅力很強?!?/br> 竺文清眼神渙散,眼眶卻比剛才站著的時候還要紅,他想爬起來,想抓住這個人的衣領質問,想大聲嘶喊著為什么要這么做。 可現在的他,卻連一個扭頭避開的動作都做不到。 “不對勁?!睂徟姓吆鋈挥殖雎?,“都已經這樣了,仇恨值還是為0……不,剛才短暫地蹦到十位數,現在又降回去了,因為什么?” 他正在思考原因,目光抬起落下,若有所思地看著余眠的手。 竺文清自然聽不到跟任務有關的任何信息,他只聽到了門邊的那個人說了一句不對勁。 余眠的臉在他眼前越來越模糊,他聽到這個人開口,“因為真正的信念不是我?!?/br> 審判者像回想起什么,“你當初說給他鑄造了一個信念壁壘,不是你嗎?” 余眠笑了一下,卻忽然一頓,然後緩緩低頭―― 一只青筋凸起的手勉力捉住了他的褲腿,少年人的皮膚帶著健康的麥色,指骨還包裹在有點rou乎的皮囊里。 竺文清的聲音聽起來絕望極了,“你說過……樂于生的人……” 他說不完整,但他知道余眠一定聽得懂,像個百折不撓的失敗者,明明已經輸了很多回,卻還是倔強地交上自己的全部身家。 余眠不知道他這種精神該值得稱贊還是什么,反正就挺有趣的。 “我確實認同?!?/br> 余眠的聲音聽起來和以前給他講讀課文的時候沒什么兩樣,“但我忘了告訴你,我同時也反對著蒙田的另一句話,我始終認為……” 他輕輕把竺文清的腦袋放回地上,動作緩慢地撥了撥少年人額頭被汗浸濕的碎發。 “――生命,不過是拿來消遣的賤物?!?/br> 淡而溫吞的嗓音最後一次在竺文清耳旁響起,猶如烈陽下吹過橋洞的風。 炙熱,刺骨。 …… 又下雨了,在余眠和審判者離開之後。 這棟老式居民樓在雨幕里收起了人煙,顯得暮氣沉沉。 曾經發生過命案的606又出了事,只不過這次的受害者暈倒在了607,而607原本的兩位租客已經不知蹤跡。 其他支弄的居民也被吸引過來,樓下窄道都是打著雨傘的人,從上往下望去,像一朵朵送殮的花。 警察來的時候還以為有新進展了,因為聽報警人說受害者還活著。 可到了以後他們又唉聲嘆氣,不過幸好有608的一個女性居民愿意過來幫忙。 竺文清發了燒,渾渾噩噩了三天才清醒過來,醒來後就沒再像上次那樣自我封閉了,思路清晰地配合著民警調查。 他看著他們把607門前的三盆花和紙箱子帶走,然後分析出血液樣本里有很多人的dna。 他還記得,某些熟悉的夜晚,他會抱著書給那些花澆水。 他聽到他們在607客廳的墻壁里砸出一個大洞,里面有清洗干凈的作案工具。 他還記得,那面墻就在書桌旁邊,他每次有不會的題都是在那張桌子上得到一個人的詳細講解。 他看著他們在他面前抖了張化驗報告,上面清清楚楚的顯示著,他父親的血液也在那些樣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