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明與暗交替之際,微風起露,樹影搖晃,她站在清寂的馬路上看星星,瞇起一只眼睛,舉起手,試著觸碰。 風穿過指縫,似愛人涼滑的發絲。 “在哪里都能看到啟明星嗎?”昆妲扭頭看向路邊面包車里那一點明滅的猩紅。 車里走出個男人,身材高大,黑膚寸頭,臉龐剛毅而冷峻,右臂布滿厚重繁復的黑色花紋。 “能吧?!彼樛铝丝跓?,“走得再遠,也是這片天?!?/br> 走得再遠也是這片天。 ——“我們還是生活在同一片天幕下,看到的是同一顆星星、同一輪月亮,太陽在我們頭頂照耀,你抬頭望向它時,我亦然?!?/br> 昆妲心中默念。 五分鐘后,昆姝和白芙裳上車,昆姝給前座的花臂男人遞去書本厚的一只牛皮紙信封,車門關閉,她們離開這座城市,很快啟明星看不見。 開車的男人叫達布,當然不是真名,混這行的都不會透露自己的真名。 達布收了錢,盡心盡力替她們辦事,路上逃過幾次圍堵,把她們安全送上船,并聯系了東南亞一帶的同事接引她們。當然那是另外的價錢。 “但那只是預付的錢,我們還欠達布很多錢,一年多快兩年,我們輾轉在東南亞各地,達布老板的勢力保護我們,我們賺錢還給他們?!?/br> 昆姝經達布介紹,成為他的同事,現代社會,即使是不見光的黑色產業,也急需高智商、高學歷人才,昆姝掙得不少,那兩年她們日子其實還算好過。 只是白芙裳不太能適應溫暖潮濕的氣候,她郁郁不樂,吃得很少,一年暴瘦三十斤。 “昆姝工作很忙,常常不在家,我在潮州人的飯店里打工,開始學做飯,也照顧mama。我們還清了達布老板的債,也存到一點錢,昆姝聯系了美國的同學,我們離開曼谷?!?/br> 紐約夏季溫和,白芙裳的濕疹和呼吸道疾病緩慢好轉,但冬天常常感冒發燒,昆妲更多時間都留在家里照顧她。 “mama有個筆記本,是大橋坍塌事故的遇難者名單,我們賺到的錢大部分都用來償還遇難者家屬?!?/br> “紐約還是太冷了,我們之后又換了好幾個地方,我后來才知道,昆姝還在為達布的老板做事?!?/br> 否則金融大廈小職員那點微薄的薪水,何年何月才能還清筆記本上的人命債。 在美國那幾年,她們沒存到什么錢,所以當白芙裳因腦癌暈倒住院時,昆姝傻了。 什么叫人倒霉的時候喝涼水都塞牙,昆妲在白芙裳癌癥前期深有體會。 幾年間,各地勢力大洗牌,那些潑油漆的家伙抓的抓跑的跑,散了個干凈,本以為之后不用再躲躲藏藏,半月后,達布老板突然暴斃別墅泳池。 沒了經濟來源,還要四處躲避達布老板敵對勢力的追捕,有大半年的時間,她們像生活在下水道里的小老鼠。 白芙裳身體每況愈下,昆妲一天打三份工也不夠她巨額的醫療費用,她不想再拖累女兒,多次尋死。 “有一次,我在醫院天臺找到她?!?/br> 病痛折磨,白芙裳瘦到只有八十斤,身體在深冬傍晚的霏霏冷雨中,像一片顫抖的枯葉,多次化療,她失去那頭濃密烏黑的秀發,眼珠渾濁,面頰凹陷,膚白如紙,眉宇間總是纏繞著揮之不去的疼痛。 她說,妃妃,你讓mama走吧。 “啊——”昆妲痛呼一聲,雙手掩面,眼淚溢出指縫。 江飲迅速把她抱來懷里,她下巴墊在江飲肩膀,情緒失控,咧嘴嚎啕大哭。 那次白芙裳被聞訊趕來的醫生和護士救回,然而三個月后,她還是死在了手術臺上。 昆姝弄到了做手術的錢,盡力了,大家都盡力了,卻仍是沒能把她救回來。 她們沒有了mama。 推開江飲,昆妲騰地起身,朝趙鳴雁大聲嘶吼,“你為什么非要我說!為什么非要我說!我不想再提了,我不愿意想起來,你為什么非要我說!” 她一把掀翻面前的藤編小桌,臺面酒杯和果盤傾倒碎裂,她轉身跑出房間,跑出大門,狂按電梯,沒有耐心等待,推開消防門往上跑,一直跑到樓頂天臺。 天黑盡了,有人晾在樓頂的棉被忘了收,昆妲摔倒在地,瘦小的身體蜷縮成一團,臉頰貼在尚有余溫的水泥地面,眼淚顆顆地滾,分不清是誰更燙。 江飲尋來,把她抱在懷里,她在她懷中嗚咽,控訴,“為什么一定要我說,我不想說,我不想再想起,我不想的……” 嘴唇印在她微微汗濕的額頭,江飲用力抱緊她,感覺她哭得很熱,身體小幅度的顫動像是痛極難以忍耐。 “為什么非要逼我,非要逼我……” 昆妲哭到近乎窒息。 江飲把她放平在水泥地面,她像小時候逃半節晚自習,無聊躺在教學樓頂看天。 可天是紅色的,被城市的霓虹污染,看不見一顆星星。 臉龐不斷有溫柔的觸感劃過,是江飲在為她梳理被眼淚和汗水濕漉的凌亂鬢發,她閉上眼,還是止不住流淚。 江飲索性也坐到地上,讓她上半身枕在大腿,手臂半圈住她,給予無聲的陪伴和安慰。 昆妲的講述中,昆姝仍是模糊不清,白芙裳離世后她們便分開了,昆妲回國安置父母骨灰,昆姝至今下落不明。 江飲好奇,但不會再打聽,會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