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妲說她聽不見了，醫護說她剛剛還答話，昆妲說她有一只耳朵聽不見，那只耳朵很可能被打聾了。

    醫護這種事平時估計也沒少遇見，直接把人往擔架上抬，抓緊搶救吧。

    到醫院是一系列的檢查，昆妲跟著去拿單據，每張紙片都要親自過目。

    江飲借此機會差不多做了個全身體檢，先是耳鼻喉，有輕微鼓膜充血腫脹，其余無大礙。完事她又說呼吸困難，喘不上氣，繼續檢查心肺功能。

    看昆妲豎著耳朵神經兮兮在旁聽大夫說話，纏著大夫東問西問，又指著紙片上各項數據分析，江飲想起她之前說過mama生病。

    這方面太有經驗不是好事，作為病人或病人家屬都不是好事。

    江飲最終收手，不檢查了。王經理的老婆謝天謝地。

    最后大家一起去派出所。

    兩邊都動了手，判定為互毆，但情節較輕，警察叔叔網開一面，說服雙方達成和解，簽署協議書。

    期間趙鳴雁就拎包站旁邊看著。

    雖說早晚都得見面，昆妲卻完全沒想到是以這種方式，她后背陣陣發冷，握筆的手都在抖。

    江飲捏住她手腕，輕輕晃了晃，回頭看一眼媽，也不太能判斷她情緒。

    這輩子沒有比現在更尷尬的時刻，也是二十好幾的人，兩個挨訓的小學生似站在派出所大門邊，一個倔強扛著腦袋，一個恨不得把頭掖進胸口。

    昆妲從小就怕死了趙鳴雁，長大也沒好多少，更怕了。

    她心里已經把自己貶低得不能再貶低，什么難聽話都先過一遍：掃把星、賤人、臭不要臉的……

    等到那些字眼真正被人從嘴里吐出來，就無法對她構成傷害。

    如果不是她闖禍在先，江飲怎么會因為幫她出氣被打，怎么會鬧出這么一大攤子事。這世上任何一個mama，都不能容忍這樣一個災禍留在女兒身邊吧？

    這樣也好，就順理成章把她趕走吧，給她們的世界掃出個清靜。

    昆妲垂首等候發落。

    趙鳴雁輕輕皺著眉，看對面漂亮的女孩把手指上一小塊皮撕爛，手指頭滲出血，又偷偷擦去。

    這確實是她們時隔多年后的第一次見面，上次送雞湯，趙鳴雁已隱隱察覺到端倪，但不確定，直到幾天前老太太在家說漏嘴，說要燉豬蹄給妃妃吃，妃妃可瘦可瘦。

    趙鳴雁當時沒問，她知道誰是妃妃，前東家的二女兒，家里最受寵的孩子，嬌蠻大小姐，撒嬌賣乖最是一流，家里上上下下沒有人不喜歡她。

    現在她幾根手指糾纏在一起，又是掐，又是撓，怎么也不放過自己。

    怕貿然開口把她嚇一跳，趙鳴雁先喊了聲“江飲”。

    江飲抬起頭，看向媽。

    趙鳴雁哼笑兩聲，“還挺有本事啊，英雄救美，以前不知道你這么厲害，在家跟只瘟雞似的?！?/br>
    這句話可以被解答成很多種意思，江飲不明白，是玩笑還是嘲諷？

    江飲表現得很警惕，好像隨時準備來一出六親不認，趙鳴雁心里嘆氣，只好去喊“妃妃”。

    哪成想另一只瘟雞頓時駭得膽裂，本能往后躲，渾身毛都炸起。

    “我又不是壞人，一個個這么怕我?！壁w名雁無奈了，“你們跟人干架都不怕?！?/br>
    “算了，上車吧，回去吃飯，外婆做了好些菜，你們要不去就全浪費了，我們倆根本吃不完?！?/br>
    趙鳴雁走到路邊，拉開車門坐上去，伸頭出來喊：“快點?！?/br>
    江飲說“別怕”，牽起昆妲往前走，拉開門坐到后座。

    車上淡淡香薰味兒有安神靜心的功效，駛出一段路，趙鳴雁抬頭看一眼后視鏡，“其實你爸爸mama的事我早就知道了?！?/br>
    昆妲倏地揚起臉，趙鳴雁說起很多江飲不知道的事。

    “你爸爸在獄里這幾年，我時常去看他，他偶爾收到你的信，會把你的消息告訴我，所以你mama生病的事我也知道。我想幫你們，但他拒絕，你mama是自尊心很強的人，她肯定不會接受我的幫助?！?/br>
    說到這里，趙鳴雁也很不理解，“你們怎么就那么怕我呢，我又不是什么黑山老妖?！?/br>
    “你們遭遇的事，我很難過，那時候我幫不上什么忙，現在你既然回來了，咱們就好好過日子，有什么困難阿姨都給你解決?！?/br>
    “不過應該也用不上我?！壁w鳴雁說到這里輕輕笑兩聲，“江飲都把你安排好了，藏挺深，不是今天派出所打電話，我還真不知道什么時候見面才合適?！?/br>
    一個沒了爹媽的孩子，在另一個mama的眼里是多可憐，這人生巨大的落差把她摧殘得遍體鱗傷，她流血的手指，布滿驚懼的眼睛，蜷縮的雙肩……哪里還有半分大小姐的樣子。

    趙鳴雁什么都預料到了，“你也千萬別有心理負擔，你mama對我有恩的，我們之間有很多你們小孩不知道的事?！?/br>
    紅綠燈，車子停下，趙鳴雁回頭，看見昆妲含淚的一雙大眼睛。

    “你跟你mama真的很像，長得像，性格也像?！币薏豢薜臉幼佑葹橄?。

    “看到你，我就好像看到她……”

    趙鳴雁快速轉過臉去，意識到自己今天話異常多，可現在不說，以后就更沒機會說。

    當著兩個孩子的面，她更像是說給自己聽，“人生很長，對吧，可以有很多種選擇的，也是可以從頭開始的。自尊真的沒那么重要，只會讓人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