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車，我開車來的！”公墓銷售語氣殷切，“時間還來得及，我們實地去看看吧?！?/br>
    江飲問遠不遠，公墓銷售報了個地址，江飲略略思索，心中估算時間，點頭應許，轉身去攙起昆妲。

    她模樣呆呆的，目光濕潤而虛弱，聲音也喑啞，“我是不是真的很爛?！?/br>
    “別說這些了?！苯嬙谡律蠌牟煌夏鄮?，她把骨灰盒抱起來，放到車后座，再半攙半抱將人送上車。

    車門“砰”一聲關閉，油門聲響，昆妲軟軟歪伏在一邊，江飲沒有多余的安慰，她坐直身體，目視前方，與公墓銷售核對地點，手機上確認路線是否正確。

    冷靜睿智，不慌不忙，她的行動已勝過千言萬語。

    第 13 章 她究竟吃了多少苦

    監獄、殯儀館和墓地一類，大多遠離主城區，三地相距不遠，屬同一地區。

    在手機地圖上看，黃色的主要干道按事件發生順序將三點串聯，稍微細心一點的人，如今日的她們置身在類似事情中，都會發自內心感激城市規劃者在這方面的體貼。

    撇開其他不談，起碼很大程度上節省了花費在路上的時間。

    現代人，寧愿把時間消耗在無腦短視頻或昏昏然的宿醉，也不愿為某些毫無價值且與自身無關的儀式感奔波勞碌。

    比如婚禮、葬禮和過年走親戚。

    “很近，四五公里，高速不會堵車?！惫逛N售語氣中的喜悅，將人性中那點可怖的清醒暴露無遺。

    人死后不能再創造價值，盡量不添麻煩就是造福后代了。

    銷售從前座遞來一瓶水，江飲接過，檢查沒有開封痕跡，自己先喝了口才喂給昆妲。

    她不哭了，軟軟歪在座椅，骨灰盒放在大腿，江飲撫開她面上散亂的長發，水送到她唇邊，“喝一點?！?/br>
    她“嗯”了聲，稍稍坐直身體，伸出一只手托舉，唇瓣吻上瓶口，啜飲，細白的脖頸淺淺起伏。

    江飲擰上瓶蓋，水瓶隨手放置在身側，耳邊小聲一句“謝謝”。

    她沒有回應，昆妲重復，“謝謝你?！?/br>
    “不用?！苯嬄曇魶]有多少情緒，把臉轉向車窗外倒退的綠化帶。

    她心中有深深的難過，但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刻，昆妲需要照顧，她是她此刻唯一的精神支柱。

    公墓園有壁葬、臥碑和豎碑三種，價錢各不同，壁葬占地面積最小，相對便宜很多，昆妲提出要壁葬，態度堅決，江飲沒有堅持。

    “只要有個地方放，過年過節能來看看，獻一束花就好了?！崩ユдf話聲音很輕。

    銷售面上流露出失望，試圖再勸，“墓地風水對后代影響很大的，還是好好考慮一下吧，壁葬確實太擠了?！?/br>
    “我不會有后代的?！崩ユ芘幌卤伙L吹亂的劉海，不想再跟他繞圈，口氣冷硬，“我就要壁葬?！?/br>
    “小姐開玩笑，你這么漂亮，以后肯定會找個好老公的?！变N售打哈哈賠笑臉。

    昆妲往后撩了把頭發，也跟著笑，“我是同性戀啊，我不會有老公也不會有孩子的，我這輩子都這樣了?！?/br>
    銷售尷尬，再望向她二人的眼神變了些意味，卻到底沒再勸，拿出圖紙讓她們挑選壁葬位。

    成年人之間口舌交鋒點到為止，都很識趣給對方保留幾分體面。

    江飲沒見過這樣的昆妲，小時候的她嬌寵慣了，人情世故一概不懂，做什么都由著性子來，撒潑打滾常有發生，稍不順意就甩臉摔東西，家里人也都慣著她，從不讓她受半分委屈。

    江飲無法想象，在外這八年，她究竟吃了多少苦才能磨礪成今天這幅樣子。

    “麻煩你送我們過來?！崩ユ蜻@名微胖的中年男子彎腰鞠躬，“假如我將來經濟允許，可以給父母提供更好的公墓位，我再來找你。我現在確實沒錢，希望你能諒解，沒有讓你賺到更多提成，我也很抱歉?！?/br>
    她的直白令人惶恐，銷售趕忙攙扶，“沒有沒有，你太客氣了?！?/br>
    昆妲選擇的壁葬位很便宜，雙位也就江飲兩三個月房租，中年男子十分愧疚的模樣，又給她爭取了最大優惠。

    茶葉罐存放骨灰終究不妥，他說可以送一個，于是轉身去庫房領。

    昆妲偷偷沖江飲眨了眨眼睛，抓住她手晃，附耳低聲：“省了好多?！?/br>
    她額頭的傷口已經不流血了，只是眼睛還紅著，右邊臉頰有塊不小心蹭到的血跡，江飲伸出手輕擦拭過，“我有錢的?！?/br>
    “還有血嗎？”昆妲摸出手機偏頭借光照臉，“我知道你有錢，但也是我管你借的，我現在少借一點，以后就少還一點?！?/br>
    江飲沒有說“我不要你還”，她說：“這筆錢本來就該我出?！?/br>
    銷售拿了新的骨灰盒回來，昆妲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安置好父母，獻上一束白菊花，昆妲又向銷售借了紙筆，給江飲寫了張欠條，和單據一并交給她。

    “我說了不用?！眴螕Ф道?，借條江飲轉手就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

    昆妲沒說什么，只在心中默默記下那串數字。

    在監獄與骨灰盒一并領到的，還有昆爸爸的部分私人物品。他的牙刷、口杯，幾件貼身衣物，一套黑色西裝，幾張獄里發的個人獎狀。

    坐在壁墓外花壇邊的臺階上，昆妲細細翻撿著這些舊物，從書包里摸出一本小相冊，翻開給江飲看，“這是爸爸和mama結婚時候穿的西裝，瞧，就是這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