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舴盯著那一串腳印，難得沒像之前那樣炸毛，一頭長劉海垂下來，明明是陰郁的打扮卻顯得很乖，大概是露出的半張臉白得實在過分，聲音卻依舊是居高臨下的少爺口吻，“……你放我下來?！?/br>
    他能察覺到流逝的體溫，還有飛速消退的體力，在這個下雪的冬天，一個成年人尚有可能走出去，但再背一個小孩絕對不可能，更何況林白舴雖年紀尚小，但身高已經抽條到了一米七，已經不算輕了。

    郁綾根本沒有放他下來的意思，依舊往前走，“求人的時候，說話要禮貌一點，知道嗎小蘑菇?！?/br>
    林白舴盯著郁綾慘白的臉，語氣兇巴巴，半天憋出一句，“你是很蠢的成年人?！笔謪s很溫柔的擦掉了郁綾額頭上即將滑落到眼睛的汗珠。

    “一手汗，別擦我身上?！庇艟c一怔，完全不顧年齡差距，語氣嫌棄。

    林白舴：“……”

    “是你的汗?！?/br>
    “不對?！庇艟c說，“到你手上了就是你的?！?/br>
    林白舴：“……”

    眼看著大少爺就要炸毛。

    郁綾偏過頭，看到了小蘑菇尖尖的下巴，心念一動，“欸?！?/br>
    小林白舴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過去。

    就看到那個固執又很讓人討厭的冷冰冰的成年人，眼睛里都含著一點水光，露出一個笑，像是冬日盛開的白色梅花。

    好蠢的花。

    竟然選擇在冬天開。

    不怕凍死嗎。

    然后這個和梅花一樣蠢的成年人扭回了頭，聲音冷冽卻帶著薄薄笑意，“不然你叫我一聲哥哥吧?！?/br>
    “為了救下剛認的干弟弟，在雪地堅持到最后一刻，聽起來好像也不錯?！庇艟c不知所謂的開玩笑。

    起碼比因為在成年禮上和朋友走散，困死在荒山里要好多了。

    那死得真的太荒謬也太好笑了，他從來沒有丟過一次第一，卻因為這種事成為別人的飯后談資。

    郁綾簡直不敢想那個場面。

    “你聽到沒？”大概是大雪紛飛，深山寂寥，從小被母親壓著模板刻出來的克制全數崩盤。

    或者說在見到這顆陰郁蘑菇后，就沒撿起來過。

    “想都別想！”小林白舴狠狠打斷郁綾的話，甚至在郁綾背上掙扎起來，“放我下來??！”

    果然生氣了。

    “好吧?！庇艟c嘆一口氣，敷衍安撫，“不喊就不喊，蘑菇你小聲點，保存點體力?！?/br>
    那時的小林白舴卻不知道郁綾逗小孩的惡劣心思，原本慘白的臉被氣得有了點血色，他緊緊抿著唇，看著郁綾頗為遺憾的臉，有些糾結，哥哥兩個字在唇邊繞來繞去，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干什么這副表情?！庇艟c笑，聲音竟然在冬日冰冷雪花的襯托下，顯得溫柔，“我們會出去的?！?/br>
    “之前是騙你的?！庇艟c從口袋里勾出最后一顆牛奶糖，眼睛像燃起兩簇火，“吃完這顆糖，我們就出去了?！?/br>
    林白舴一愣，口腔就被綿密甜軟的牛奶糖味道鋪滿。

    “好吃嗎？”

    林白舴想說他又不怕，用不著用這種哄小孩子的把戲哄他，可最終還是一句冷冰冰違心的話，“硌牙?！?/br>
    郁綾看著林白舴眼底偷偷聚起來的眼淚，什么也沒說。

    即使是那時傲嬌又臭屁的林白舴也不得不承認，當時笑起來將最后一顆糖塞到自己嘴里的郁綾，的確非?？煽?。

    是茫?；纳嚼?，沒有食物也沒有水，也依舊讓人心安的存在。

    可最后，他們也沒來得及產生什么交集，甚至連彼此的名字都不知曉。

    郁綾在生氣的林白舴轉身之后，揚著聲音笑著說了一聲“蘑菇，再見”。

    那時的林白舴剛被郁綾撩開劉海，正又氣又惱，等他回頭的時候，早就不見了郁綾的身影。

    “李叔?！?/br>
    “嗯？”管家停下來，看著格外認真的混世魔王。

    “有個人幫了我?！绷职佐繁粌鼋┑拿佳圩兊悯r活起來，說出了最經典的紈绔富二代語錄，“給他打錢?！?/br>
    可在偌大的繁城找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談何容易？

    又或者當時小林白舴暗示郁綾自己的名字時，郁綾沒追問，只是不咸不淡的叫蘑菇。

    就明白郁綾其實根本不想知道他的名字。

    郁綾并不想……與他產生交集。

    恰巧在國外拓展市場的林父，將林白舴一起帶出了國。

    直到出國四年的林白舴再一次偶然看到郁綾的時候，才明白他當時那句飽含著笑意的“再見”是什么意思。

    郁綾和他在荒山里見到的完全不一樣了，理智冷漠，臉上沒有絲毫笑意，是最可靠的成年人模樣。

    就好像他的“再見”不止是說給小林白舴聽的，也是說給他自己聽的。

    有人竊竊私語。

    林白舴從別人嘴里終于知道了他的名字，也知道了郁綾自小就是那幅模樣。

    拒人千里之外，和所有人都像隔了一層說不清看不明的東西。

    但是那就是那個人。

    林白舴緊緊攥著手心的平安扣，心想，他的錢還沒打給他。

    準備邁出的腳步，最終被郁綾的陌生目光釘在原地。

    郁綾好像忘記了。

    林白舴盯著被無數人簇擁的郁綾離開了。

    直到踏入混沌的青春期，林白舴才驚覺藏在抽屜里的畫冊畫的全是郁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