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桉咬住杯邊，很小聲，“我怕?！?/br>
    “怕什么？”鐘嚴壓住火，“還怕我吃了你？”

    時桉抿抿嘴，不吱聲。

    “說話??！”只要看到他凍白的嘴唇，還有恐懼未消的臉，鐘嚴就做不到平靜，“剛才不是挺倔的，現在裝什么委屈？”

    “沒裝?！睍r桉握緊杯子，喉嚨里有顫抖的聲音，“我怕你讓我滾蛋……”

    “怕你、不要我了?！?/br>
    私人空間明亮且安靜。

    鐘嚴識別出他微微縮動的肩膀，察覺到他眼里隱隱的淚光，最后，有透明液體緩緩濺進了水杯里。

    剎那間，鐘嚴就一個想法，

    我真特么是個混蛋。

    鐘嚴想去安慰，擔心語氣兇、唯恐說錯話，最怕讓他更害怕。

    他就這么站在原地，眼睜睜看每一滴眼淚落進紙杯里，濺出一個又一個圓形。

    鐘嚴攥了攥拳，緩慢靠近。

    手指順著淚痕的反方向滑，從下頜開始，滑到眼角才停止。

    臉是涼的，淚水很熱。

    “別哭?！辩妵勒f：“要你?！?/br>
    *

    鐘嚴重新接了杯水，看他全部喝完、氣息放緩，才悠悠開了口，滿滿的心虛，“好點了嗎？”

    時桉點頭，揉揉眼睛。

    鐘嚴調整語氣，盡量溫柔，“你要告訴我經歷過什么，我才能幫你?！?/br>
    “我小時候，從我媽抽屜里看到了我爸車禍的照片?！睍r桉自問自答，“嗯，我爸已經不在了?！?/br>
    “抱歉，讓你提到傷心事?！?/br>
    “沒事，我爸沒的時候，我還在我媽肚子里，仨月都不到?！?/br>
    沒有朝夕相處的經歷，也算不上多傷心。

    “我會難受，完全是因為我媽難受。她總在我睡著后偷偷看照片，然后哭一整晚?！?/br>
    白天的mama堅強樂觀自信，夜晚卻判若兩人。小時候的時桉討厭這種反差，把所有原因歸結為那張血淋淋的照片。

    他不喜歡mama哭，也厭惡和恐懼一切會讓她哭泣的東西。

    鐘嚴：“你媽獨自把你帶大的？”

    “還有我姥姥?！?/br>
    “也很不容易?！?/br>
    “我媽為了我都沒再嫁?！?/br>
    甚至在丈夫去世后，也要執意生下他。

    “我媽可漂亮呢，有很多追求者?！?/br>
    “怎么沒再找一個？”鐘嚴設想了一個答案，“怕繼父對你不好？”

    “一方面吧，還有另一方面，她不想和別人再組家庭，怕我會有會缺失、覺得被孤立?！?/br>
    mama希望他在全部的愛中長大，即便沒有爸爸。

    “你媽告訴你的？”鐘嚴問。

    “不，她從不提這些。是我成年以后，我姥姥告訴我的?！?/br>
    鐘嚴：“你mama很偉大?！?/br>
    時桉：“還有我姥姥?！?/br>
    “他們一定都以你為榮?！?/br>
    “還行吧?！睍r桉有點不好意思，撓撓頭，“我小時候也挺讓她們cao心的?！?/br>
    “調皮搗蛋？”

    “嗯?！?/br>
    “沒有不頑皮的孩子?！?/br>
    “我八歲淹過次水，之后就老實了?！?/br>
    暑假，時桉跑到附近的水庫游泳，結果嗆了水，沒緩過來。還好被人救上來，及時送到醫院，撿回了條命。

    時桉專門強調，“特乖?！?/br>
    “乖？”鐘嚴掃了下他的發尾，又去挑耳釘。

    “你干嘛！”時桉嗖地按住耳朵，“誰說染發打耳釘就不乖了？”

    “什么時候染的？”鐘嚴摩擦指尖，還有耳垂的形狀在上面。

    即便是七年前，時桉也才十八歲。

    “高考結束?！睍r桉捋捋頭發，避口不談當年染發的真正原因，“反正我染頭，經過我姥姥同意的?！?/br>
    “你媽呢，沒同意？”

    “她跟我冷戰了一個星期，嫌傷頭發?！睍r桉聳聳肩，“現在看順眼也就同意了?！?/br>
    鐘嚴側過去，看被他碰紅的耳垂，“這個呢，也冷戰了？”

    時桉搓搓耳釘，“這玩意兒我沒想打，是被我姥姥騙去的?！?/br>
    鐘嚴沒太明白。

    “我姥姥說這樣帥，非騙我打?！?/br>
    鐘嚴笑了，“老人家還挺洋氣?！?/br>
    “豈止是洋氣，八十多歲老太太了，最愛干的就是追星。年輕時喜歡鄧麗君，后來迷小鮮rou，最近又粉上了什么主持人，成天熱鬧得不行?！?/br>
    特別是追小鮮rou那會兒，要不是時桉從小五音不全，姥姥能把他送韓國當練習生。

    隨著聊天，時桉的狀態漸漸恢復，鐘嚴揪著的心暫時放緩。

    “言歸正傳，你的暈血癥不算嚴重，經過有計劃的脫敏治療，應該會有顯著效果?！?/br>
    “真的？”時桉眼睛像拋了光，眼眶紅潤發亮。

    鐘嚴想起時桉趴在他肩膀，哭著喊著求他停時，眼睛和現在一樣。

    他收回了目光，“但你跑去太平間脫敏的想法，愚蠢至極?！?/br>
    時桉還覺得自己聰明絕頂，“那怎么辦？”

    “第一，頂撞老師，該罰；第二，無故缺勤，重罰?！辩妵类嵵仄涫?，“這周輪休取消，罰抄病例總結，抄醫囑報告?！?/br>
    時桉：“……？”

    “先去吃飯?！辩妵揽幢?，“食堂?！?/br>
    “等一下，鐘老師?！睍r桉無辜茫然，說話聲音脆生生的，像在敲瓷磚，“不是說好脫敏治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