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游歷天下
澤云的記憶還停留在那一年在大秦王宮之中正襟危坐的嚴謹日子。 每天的行程被安排的滿滿當當,所被要求學習的知識浩如煙海,時時刻刻都要顧忌著宮廷禮節。 身在家中卻又要時刻小心防備著潛在的危險,周圍侍從成群卻沒有一個可以傾心交談之人,父王的嚴厲苛刻更是讓他承受著來自方方面面巨大的心理壓力。 無論走到哪里都能看到一群侍衛圍著他轉,一切有失禮節的行為都會被立刻禁止。 在那些一抬頭就能看見高大的瓊樓玉宇、雕欄畫棟的日子里,天邊的云深且陰,吹過的風干燥且不含生氣。 那是一個名為權利漩渦的巨大囚籠,企圖扭曲同化里面所有入局之人,哪怕是秦王,也不可避免。 而來到道家山上的這些日子以來,深宮大院變成了亭臺樓閣,石磚瓦礫換成了大川草地,琴棋書畫替成了古論心法,宮廷禮節對應著長幼有序。 從一國公子侍從成群的陪伴出行到如今東墻西角的飛躍潛行。 澤云內心深處卻像是松了口氣,自出生以來頭一次感受到了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般的自由快感。 在一片和煦的日光掩映下,道家天地自然的精神信仰蔓延,人們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歸在黃昏彩霞的鋪設下寧靜祥和的如詩如畫。 這里雖然是一派寧靜自然的輕松氛圍,但正規的道家弟子們卻都松弛有度,學術道法的交流絲毫不見懈怠。 各自都堅持著自己的修行和耕植任務。自給自足者不在少數,當修行不在是為了日后盼來榮華富貴,衣錦還鄉,而是成為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那么滿足感就會接踵而至。 在這里法度與情理相依,公正廉明又不失人情;人人講信修睦,謙卑有序;大同社會,友愛關護。 人們的生活看起來各司其職,井然有序。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無為而治,與自然和諧相處,在這里體現得淋漓盡致。 藍天白云,大川河澤,谷壑山丘,青山綠水,原野田林,在這片天地下都自然蘊合著一股韻律,風里彌漫的是清香活力的氣息。 在一處鋪滿野花青草的平野上,一群蝴蝶翩翩起舞,悠哉游哉的飛過了一片又一片嬌嫩的花瓣,最后圍聚在盤膝對坐在花團中閉目打坐的一老一少身上。 蝴蝶的翅翼緩緩擺動,老人睜開緩緩睜開雙眼,贊賞的看著對面俊俏的少年道,“很好,沒想到你這么快就已經修煉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br> “都是師傅教導有方?!睗稍埔脖犻_了一對炯炯生輝的眸子。 “我們天宗最講究天分,說到底無非也就是一個緣字。你的緣到了,天分自然就會助你在修煉一途上日進千里,不受瓶頸桎梏?!北壁ぷ犹鹗置嗣?,群蝶紛飛。 “緣?緣在何處?”澤云不解道。 “緣無處不在,自然與個人之緣就如同此刻群蝶之與我們,天地之緣更是貫通古今?!?/br> “人之生老病死,月之陰晴圓缺,春秋四季,花開花落之間往復循環?!?/br> “這是天地之法,執行不怠,一切生靈皆是按照獨屬于自己的命理走完這一生的軌跡,不斷的幻化最終融合成亙古不變的物理?!?/br> “你再看這滿地的野花,世界上也許不會有兩片完全相同的花瓣,但它們同根同源,花開花謝,四季輪回,卻又使它生生不息,輪回不斷?!?/br> “這就是緣法,也是當初我能來到你身邊的原因?!?/br> 北冥子看著天邊翩翩飛舞的彩蝶,雙目炯炯有神的道。 “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 “師傅也神往那樣的境界嗎?”澤云可是很少會見到師傅會對什么事物露出好奇渴望之態的。 “那是自然,不過,萬物終有輪回,這也許就是命數,而你......” 北冥子摸摸胡子悠悠道,“更像是一個輪回啊?!?/br> “師傅,我曾在翻越道家藏書樓里的封卷典籍時,發現一本自詡長生不老的丹藥秘制......”說到這里,澤云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哦?”北冥子恰到好處的挑眉。 “我們道家的大道輪回里也追求長生嗎?”澤云不解道。 北冥子笑了笑卻不回答,緩緩起身,邊走邊搖了搖頭,“誰知道呢?” 澤云目光復雜的望著他蒼老卻精神奕奕的背影,還有一句話他未曾說過——著名人為,北冥子。 光陰似流星,總是會趁你許完愿卻來不及實現的時候悄然墜落。 日月如梭,澤云來到山上的第十個年頭,正逢十六青春年華,山川仍綠。 當初像被人按照標準模子捏得像木偶娃娃一樣的澤云,在經歷了道山花香鳥語的感染后洗去了一身嚴肅宮規,整個人的氣質變得越發灑脫飄逸。 在翻閱了道家不計其數的典籍后,澤云每每與同門長輩論道之時都自有一股長豐之氣。 這么一根長在玫瑰上的刺,就這樣給原本有著瑰麗文化底蘊的道家增添了一絲入世的氣息。 記憶的碎片絲絲縷縷浸入,澤云的性格在悄然之中發生著改變。當初所謂的不知你我,如今看來卻似乎是莊周夢蝶。 “師傅,我昨夜又夢到......天上飛的機關獸.....望不見頂的參天大廈......”澤云坐在亭閣旁的一顆參天古樹下,與對面閉目打坐的老人敘述道。 “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 “......” “假亦真時真亦假,夢里有無,莊周夢蝶,孰知是莊周夢了蝶,還是蝶夢了莊周呢?這真的重要嗎?”北冥子若有所指道。 “承師傅教誨的這十年來,弟子對各門類所學精益求精,但如今已然步入瓶頸,故弟子想下山去游歷一番,看看這整個天下究竟有多遼闊?!睗稍乒硇卸Y道。 “也是時候了,徒兒,那兩把劍你也帶上吧,該教的我都已教給你了,不該教的,我相信你也會了,”北冥子起身走到云霧繚繞的懸崖邊,看著天邊熹微的日光緩聲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這光,但愿由你帶往世間?!?/br> 澤云當天日駕馬離去。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道山花。 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風浪還未平息,可與大雁爭飛。 一人一馬,迎著清晨的朝陽前行在熹微的日光下,消俏的背影滲在光影中。 晴午的天空湛藍如洗,萬里長云,層層排疊,恢宏似龍。 挽著落日余暉,斜長的影子糾葛在一起,停歇在篝火草林,螢火之森中。 走過河川大澤,巍峨高山,谷壑縱橫,漫山遍野花團錦簇,一時姹紫嫣紅開遍。 走過荒漠枯澤,漫天黃沙飄揚而過,經歷過烈日灼燒,沙磨風刮,大漠天邊,紅日孤斜。 走過平川萬里,馬蹄漸勁,風馳電掣。長風萬里飄忽吹過,托起長發衣袖翻飛。 走過冰河雪山,冰雪奇緣。寒風凜冽,雪狐悄竄。銀裝素裹,一串孤獨的腳印一路延伸到天涯。 仗劍天涯,一馬平川。 草長鶯飛,發又長了一截。 兜兜轉轉又回到了人世。 經歷風霜雨雪打磨的馬蹄越發堅韌,矯健得行走在火焰灼燒、余炭息燼、燃屑紛飛的村莊的斷壁殘垣旁。 血滴了一地,人一個不剩,唯有火焰在輕風的吹拂下搖搖晃晃的燃燒著。 澤云一夾馬背,四蹄應聲迅猛而動,只留下原地繚繞的灰塵還在空中盤旋不休。 一路走來,路邊三三兩兩的流浪百姓都是衣衫襤褸,灰頭土臉。 壯年人很少見,多是幼兒婦女帶著老人在沿路乞討。 所有的莊稼地都被毀的不復存在,山上的野獸蹤跡開始隱匿,果樹還未開花樹皮都被人剝開直接啃了,一眼望去,全是一片凄涼景色。 人們眼里的戒備無助已然定形,麻木或空洞似乎變成了所有人最統一的眼神。 稚子偶爾露出天真無邪笑容的時候,就是從蓬頭垢面、枯瘦憔悴的母親手里接過她不知從哪里揣出來的一點黑乎乎的食物殘渣。 只有這時,面容憔悴不堪的母親才會溫柔的摸摸孩子的頭,露出一個疲憊卻溫柔的泛著淚花的笑容。 澤云駕著馬緩緩走過,還未等接近他們,前行的一條狹窄的小路就自覺被他們讓出來。 澤云能夠從他們眼里看出敵視和恐懼。 自始至終,澤云都沒有停留下來和他們之中任何一個人對過一次話。 他們就像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在初次碰撞時就顯現出極度的不和諧性。 澤云一路駕馬狂奔,就這樣帶著一路的風霜,也帶著黎民蒼生的無盡痛苦回到了這個生他的秦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