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5章
在云素縷五歲那年,連環峰主鎖上了連環峰的大門,牽著云素縷的小手下了山。 望著云素縷尚顯得懵懂的眼睛,連環峰主溫聲道: 從今天起,師尊帶你去山門外多走走,多看看。這人間百態,你要好好地記在心里。 哦,想必這就是師兄師姐們常說的歷練了。 只是大家不都是長得好高大了,才下山門去歷練嗎?師尊為什么這么著急呢? 聽見這個問題,女人先是停頓了一下,旋即又輕輕地嘆了口氣。 師徒二人日夜相對,每一天發生的微末變化,都在眼中被自動補平。 所以小小的云素縷自然不會注意到,修真之人不常有的蒼老疲態,那眼角眉梢處的細微皺紋,正一日日地爬上連環峰主的臉龐。 兩鬢白斑的女人溫柔地嘆了口氣,然后彎腰,將這一生唯一一個小徒弟妥帖地抱在自己的臂彎里。 她先是親密地貼了貼視若親生女兒的小徒弟的臉,然后才用一種生怕嚇到花朵的語氣,柔聲說道:因為,師尊大限將至啦。 就這樣,云素縷隨自己的師尊下了山,住進了金銀花巷的一座院落里。 在這座小院的鄰側,也有著一戶人家。 戶主只有一人,乃是個不比云素縷高大多少的小男孩。 他伏在背上的頭發亮得宛如鴉羽,比同齡人更顯幽深的雙瞳漆黑得像是兩滴墨。 這男孩叫做姬輕鴻。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 詩詞中所描繪的,從幼時起就同寢同食的情誼,料想大抵如此吧。 然而在故事的最開始,小郎尚未騎著竹馬而來。 姬輕鴻不但不玩街頭孩子們常玩的竹馬哦,在修真界里這個游戲的形式是踩著一段竹竿,假裝自己會御劍游戲,而且神情動作還隱隱地有些排斥。 他單手接過云素縷遞來的一盤黃豆糕,嘴唇微抿,雖然眼角帶笑,可表情看起來分明有點警惕。 謝謝你的糕點。姬輕鴻一手壓著門扉,是一個隨時都能關門落閘的姿勢,我叫姬輕鴻。 姬輕鴻? 云素縷只不過把這名字低聲念了一遍,就只見眼前的小男孩眸光一閃,雖然站姿和表情都無太大變化,可笑容里卻仿佛豎起了許多根尖刺。 怎么?他輕柔地問道,我不能以輕鴻為名嗎? 沒有。云素縷微微一愣:我只覺得你的名字好聽。 謝謝,你的名字也很好聽。 說罷,姬輕鴻斷然關上了房門。 徒留云素縷眨眨眼睛,有些迷惑地看著眼前合上的門扉,自言自語道:可是,我還沒來得及跟你介紹我自己啊 第二天一早,云素縷剛一出門,就發現那只糕點碟子被洗得干干凈凈,放在了她家門前的臺階上。 要不是云素縷平時就很細心,剛出門時準要踩上一腳。 拿著那個盤子,云素縷不免有些傷心:隔壁的小朋友寧可趁半夜悄悄把碟子還回來,也不肯在白天的時候造訪,再敲一敲她的門。 連環峰主聽見了自己小徒兒的抱怨,輕輕地嘆了口氣,又柔和地拍了拍她的頭。 也不能怪那個孩子防備心重,他畢竟是 后面的幾個字,被連環峰主壓在了自己的喉嚨里。 峰主一邊慢悠悠地摸著愛徒的頭旋兒,一邊教導道:我們素縷可是好孩子,可不能欺負人家。 嗯,知道了師尊,我不欺負他。 云素縷重重地點了一下頭,當天晚上就寫了一張字條。 字條包在手絹里,手絹系在石頭上,石頭放在姬輕鴻家的大門旁邊再然后,云素縷不輕不重地敲了敲姬輕鴻的大門。 趁著腳步聲由遠及近地響起,云素縷一縮身,藏回了自己的院落。 她躲在墻頭上,看見姬輕鴻神色冷淡地推開門,非常習慣地左右環視一圈,最后將目光落在地上那手帕上。 在看見手帕的時候,姬輕鴻分明一愣,就好似這東西的存在出乎了他的意料。 稍微遲疑了一小下,姬輕鴻用袖口包住手,撿起帕子抖了抖,飄飄落下了那張字條。 字條上只寫著兩行字: [我是云素縷。 你的名字真的很好聽。] 隔壁傳來輕微的窸窣聲,姬輕鴻若有所覺,猛地轉過頭去。 只見小姑娘踮腳趴在墻頭,露出一雙會說話似的大眼睛。 云素縷扎著一條淺綠色的發帶,見姬輕鴻看了過來,她羞澀的一笑,像條綠茸茸的爬山虎似地,從墻的那一端落下去了。 云素縷第二次見姬輕鴻的時候,終于知道了自己師尊當初的未盡之意。 姬輕鴻,他是只兔妖。 那時候伏魔之戰尚未開啟,人族和妖族之間劃界而居,彼此之間還有隔閡,很少來往。 姬輕鴻的妖族身份,在這條巷子里就如同黑夜中的燈火一樣顯眼。 而世上總有些人,在看見明燈時的第一反應,不是為它罩上一層柔和的紗罩,而是當頭朝它潑上一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