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
灰霧柔柔的、幽幽的、涼涼的說:現在世上死了十個人,又多了十個罪人,你覺得,這樣的結果算不算好? 楚天闊無力回答。 一天,一天,又是一天。 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又是一個時辰。 一個籠子、兩個籠子、三個籠子還有籠子里那些犯下累累血孽的人。 籠子中的面孔,漸漸重復起來,看多了甚至還有些熟悉。 即使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你也仍然不愿拔劍嗎? 楚天闊嘗試過,他以憤怒來掩飾內心的悲涼。 他曾經不肯軟弱,不肯絕望,哪怕咬碎牙根也要挺住最后一口氣。 可那太難了,甚至比絕望本身要難得多。 假如楚天闊從頭到尾都不會自責自罪,那灰霧就不會挑中他作為食糧。 此時此刻,楚天闊掙扎一月有余,終于行至末路。 慌不擇路的羊群先是被逼上懸崖,隨后也長出尖牙利齒,皮毛上生出猙獰的惡行。 楚天闊閉上眼睛,讓流淌的紅山茶沐浴過他的全身。 結束吧他輕聲說道。 宛如戰士放下兵戈,將軍亮起白旗,最驕傲的少年人折節又屈膝:我已經愿意拔劍了。 楚天闊像是一塊上品的食材,先被小火慢燉、沸水煮開,再被抽筋剝皮,花刀入味。 最后被架上烤架,燒得噼啪作響,煎烤蒸炸。 這折磨竟好似沒有盡頭。 他唯有疲憊地問灰霧,又像是捫心自問自答。 楚天闊喃喃道:難道我到此時,還不夠絕望? 灰霧道:你確實還不夠絕望。 那絕望的盡頭該是什么呢? 灰霧知道,楚天闊也知道。 在他愿意對長出尖牙的羊群拔劍的一刻、在他對那把腦袋磕的血跡斑斑的老婦人拔劍的一刻、或者更早更早在楚天闊第一次將雙腳站上流沙的一刻。 末路的盡頭,站著他的師弟和師妹。 灰霧像是一片霉菌,緊緊地貼著楚天闊的耳廓。它輕聲說話,是只有楚天闊才能聽見的命令和威脅: 你去從他們中挑一個殺死,然后這一切就都結束了。 宋清池和陶桃吃驚地見到,他們過去頂天立地的大師兄,此刻竟然會搖搖欲墜,形銷骨立。 和楚天闊不同,過去的一個多月里,灰霧把兩人關在一起,又剝奪了兩人的行動能力。但除此之外,并未對他們再做任何事。 于是兩人并不知道,在這過于漫長的一個月里,山茶鎮的鎮民已經減少了一半。 而如今的楚天闊,也不能算作他們記憶里的大師兄。 楚天闊咽下滿口的血味,喃喃道:至少,我還可以與他們同死。 你仍然想自刎嗎? 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灰霧懸停在楚天闊的頭上。 它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楚天闊,欣賞著他,如同欣賞一道只差最后一步工序,就能準備就緒的食材。 灰霧詭笑著說道:你先從師弟師妹中挑一個殺,或是兩個都殺,這與我無干。 不過,若是你的劍鋒先對準自己,那我就只好從你的師弟師妹中選一個烹飪。 魔物桀桀怪笑:他們的美味程度未必比得過你,但也一樣都是良才美質啊。 楚天闊抬起頭來,他的師弟師妹正驚訝地看著他。 那兩雙清澈明凈的眼眸里,倒映出楚天闊面目全非的影子。 大師兄?宋清池心痛而遲疑地叫道。 他甫一開口,眼淚就流了下來:師兄,你怎么被折磨成這個樣子? 就連天不怕地不怕的淘淘小師妹,此時都紅了眼眶:大師兄,大師兄啊! 灰霧高高地攀升起來,在三人上空像旌旗一樣打轉。它大聲宣布道: 你們三人里,必須有一個人死去。而你們的師兄,要從你們兩人中選一個殺了。 宋清池嗤之以鼻:什么?這種鬼話,你以為我們會信? 陶桃的回答則更加簡練:魔畜滾開! 我們楚天闊的喉結干澀地滾動了一下。 他感覺自己的身體一時很重,又一時很輕。 無數的絕望和痛苦在身體中堆積腐爛,它們數目太多沒有去處。楚天闊只好把骨頭掏空,把血rou掏空,再把胸膛和五臟六腑一并掏空,用來存放這些無意義的東西。 于是,楚天闊就變得很輕。 而灰霧的食器,則變得很重。 楚天闊喃喃的,連自己都沒意識到地說道:我們我們三人一同赴死吧。 宋清池和陶桃對視了一眼。 這一刻,他們驟然意識到,這灰霧狀的魔物,定下的規則竟好像是真的。 雖然已經相隔一月未見,但出于對大師兄的信賴,兩人第一時間回應了楚天闊的判斷。 你在說什么啊,師兄! 淘淘清亮又驚訝的聲音,仿佛一根牽連著風箏的絲線,喚回了楚天闊的神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