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大抵是這個世間最為繁華的城市。沒有之一。

    哪怕是長安人，也只能嘲笑汴京的小和皇宮的局促。但若是論富庶和繁茂，長安拍馬都趕不上。

    「張二家的二陳湯，新鮮的??！」「馬四家的炊餅，飴糖炊餅嘍！」「洗臉水，滾熱的洗臉水?！埂秆浪?，上等馬尾毛做的牙刷?！?/br>
    「代做酒席，上門服侍，您只管出錢，剩下的交給咱們！」

    「衣裳，上門量尺寸，包合身。清晨，汴京城中便熱鬧非凡。

    街上人頭攢動，挎著提籃，頂著籮筐，挑著擔子叫賣的小商人到處都是。

    兩側的攤位和店鋪，伙計忙的不可開交，掌柜也出來幫忙，一邊交易，一邊吆喝。

    每個人都很是專注?！高@樣很幸福！」

    彭靖一身便衣，站在邊上看著眼前的煙火氣。

    方崇嘆道：「陛下竟然要召回孫石，這是想壓制咱們嗎？」

    「孫石走了數年，按理，該輪到他們了?！古砭赣挠牡牡溃骸冈儆?，石忠唐大敗，秦王勢力大漲。接下來他必然要南下?！?/br>
    二人默然片刻，耳畔越發嘈雜了。

    「彭相以為石忠唐能擋住多久？」方崇問道。

    「難說?！古砭鸽p手交握放在小腹前，微微挺起的小腹看著頗為富態，「石忠唐在南方根深蒂固，北疆軍卻遠離了老巢，兵員、糧草補給不易。

    「此戰還得再看。不過咱們的新兵招募早已完成，如今正在cao練。韓壁說頗有些模樣?！固峒绊n壁是，方崇一臉厭惡。

    最近韓壁依舊在朝堂上惡心他，不用別的，就用北伐失敗的事兒打擊他。

    他想反擊，可只要一開口，韓壁就一句話：「敗軍之將，也敢言勇？」

    然后，方崇只能退下。

    那條老狗......方崇發誓，尋到機會定然要讓韓壁好看?！甘刈o家園，他們自然有模樣?！古砭钢獣员狈ケ闶欠匠绲耐茨_。

    二人之間再度陷入了沉默，孫石這個令他們頭痛的名字在腦海中翻騰，卻不想說出來。

    「胡餅，長安的胡餅！」

    一個小販挎著竹籃到了二人身前，把蓋著的白布揭開，里面是熱氣騰騰的胡餅。小販沖著二人笑，「羊rou胡餅嘍！」

    方崇蹙眉擺擺手，小販遺憾而去。

    「陛下召回孫石便是對.......咱們失望了?！古砭缚此破届o的說道，可緊握的雙拳卻讓他激蕩的心情難以掩飾。

    「老夫知曉，此乃......陛下對老夫上次北伐兵敗耿耿于懷，眼下天下大勢紛亂，大周必須要未雨綢繆，故而陛下想用更為剛烈的孫石來統籌這一切?！?/br>
    方崇微微低頭，眼神冷漠，「可為何要廝殺呢？」「你這話何意？」彭靖眼中多了亮色。

    方崇側身看著他，「陛下所擔心的不過是兩件事，其一、南疆石忠唐攻打我大周，以獲取人口錢糧，這是最兇險的。其二，北疆軍若是滅了石忠唐，可會繼續南下

    「先說第二種可能。大唐當下的局面其實有些亂。南疆石忠唐蟠踞，要想滅掉他非一日之功。就算是滅掉了他，接下來還得清理南方。

    李泌遁逃蜀地，蜀地易守難攻，秦王必然要親臨攻打，如此方能不負討逆之名。

    再有，這數百年來大唐內部矛盾重重，權貴豪強們對秦王頗為不滿，特別是關中那些人，對秦王更是深惡痛絕。

    所謂攘外必先安內，就當下大唐這個局面，秦王可能分心攻伐我大周？」

    彭靖撫須微笑，「再說第一種可能，石忠唐歸來后，首要招兵買馬，搜刮錢糧，以應對秦王的進攻。他若是進攻大周，唯有

    一種可能......＂

    「沒錢了?！埂笇??！鼓莻€窮逼！

    一種優越感令彭靖二人眼中多了鄙夷之色。

    「此次他發了一筆！「彭靖幽幽的道：「這一路南疆軍堪稱是匪軍，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搶了不少錢糧?！?/br>
    「可戰事連綿，錢糧耗費無數?！古砭刚f道：「你的意思......」

    「秦王一心想收拾河山，鎮壓那些rou食者，如此，南疆一日不寧，對于他而言便是一個拖累?！?/br>
    「可他必須要滅了叛軍?！?/br>
    「是。所以，若是有人伸手相助呢？」彭靖看著方崇，「你是說......聯手？」

    「為什么不呢？」方崇微笑道：「秦王一心想滅了石忠唐以絕后患。大周一心想滅了石忠唐以絕后患。二者井無沖突。如此，當咱們伸出手去.......難道秦王還會把咱們的手拍回來？」

    「以此.......還能示好秦王！「彭靖有些興奮。

    「沒錯！」方崇頗為愜意的道：「示好秦王，等秦王回轉長安，接下來的事將會令他焦頭爛額......大周順勢蟄伏，再度待機就是了?！?/br>
    彭靖嘆息，方崇問道：「可是不妥？」「你不該領軍?！?/br>
    方崇老臉一紅?！改阍撛趶R堂籌謀。這是最高的褒獎。

    方崇笑了笑，「一切，為了孫石！」「進宮！」

    「好?！?/br>
    二人隨即進宮請見年胥。

    「聯手秦王？」

    孫石雖說掛了閑職，但從不去上衙，每日就在家中。剛開始他沉郁著，漸漸的，他從悲痛中恢復過來，開始出門。

    他出門不與人交往：只是走走轉轉?；丶铱纯磿?，偶爾寫詩。

    日子過的波瀾不驚，若是一切不變，他將會和自己的影響力一起慢慢消散。

    這一日，他正在家中看書。書是大唐的。

    大周商人游走多地，老友知曉孫石喜歡看書，便托商人搜羅了不少新書給他送來，其中就有大唐的。

    「多了郁氣?！箤O石搖搖頭，他看的是游記，在游記中，作者字里行間都隱隱透著一股子郁氣。

    他看看作者，是一位沒落的權貴。難怪！

    他想到了大唐的局勢。

    「無論誰勝誰負，最后都要天翻地覆?！剐戮腔?，上層將會迎來一次清洗。老人蟄伏或是退避，新貴粉墨登場......孫石想到了自己。

    他自嘲一笑，「老夫也算是沒落了?！赴⒗?！」

    仆役進來稟告，「汴京來了使者?！埂概?！」

    使者竟然是謝引弓孫石心中一震，「可是陛下......」

    年胥雖說最后沒頂住舊黨的反擊，把他趕出了汴京，但孫石并無怨恨之意。

    大周帝王和士大夫們的關系很復雜，互相依靠，也互相戒備。

    能把權力交給臣子的，唯有年胥。

    沒有年胥，就沒有新政，就沒有他孫石那些年的意氣風發。

    「陛下安好?！怪x引弓微笑道：「陛下令咱來，是請孫相回汴京?！?/br>
    「回汴京？」孫石愕然?；厝プ魃?？孫石默然。

    孫石必然會不肯來，把當下大勢告知他.......這是年胥的吩咐。

    「秦王領軍與石忠唐大戰......」孫石猛地抬頭，雙目炯炯。果然??！

    謝引弓繼續說道：「大戰兩日，秦王親率玄甲騎沖陣，大敗石忠唐?！?/br>
    孫石緩緩起身。

    「衛王奪了夾谷關，隨即獻給了秦王?！箤O石雙拳緊握，「大勢變了?！?/br>
    「沒錯，陛下說，這等紛雜的局面，非孫石不可！」

    謝引弓笑吟吟的道：「陛下一直牽掛著孫相，堪稱是翹首以盼吶！」

    孫石幾乎沒有考慮，「老夫去收拾收拾?！?/br>
    「不著急?！怪x引弓客氣的道：「缺了什么孫相只管說，陛下給了咱隨機之權，只管和地方索要就是了?！?/br>
    「一人一馬足矣！」

    孫石去了后院，把消息告知老妻?！改阋?？」老妻嘆息。

    「無論是石忠唐還是秦王，都對大周垂涎三尺，老夫，不能不去！」孫石柔聲道：「大郎終究是去了，你莫要太過傷感?！?/br>
    「大郎去了，我傷心，可活著的人還得活著?！咐掀蘅粗?，「我擔心的是你?！?/br>
    「擔心老夫？」

    「汴京就是個漩渦，陛下獨木難支時才會想起你。當他獨木難支時，一個臣子難道能扛住這個大周？你去，我擔心會被利用?！?/br>
    「若是能為大周做些事，被利用也無妨?！箤O石眉間多了毅色，「人活世間，總得要為這個天下做些事才是。蠅營狗茍老夫不屑，在鄉間空耗余生老夫不舍?！?/br>
    「去吧！」

    老妻起身，「我在家中等你?！埂改悴蝗?？」孫石訝然。

    「我等著你！」

    晚些，孫石出去，老妻看著他的背影，幽幽的道：「陛下那人看似果決，可卻少了毅力。新政一敗，他實則再無勇氣。你此去.......必然不長久?！?/br>
    消息已經開始蔓延了。

    孫石出門乘車時，外面已經開始傳著大唐內戰的消息。

    「是朝中故意的?！怪x引弓解釋道：「朝中有人建言，要營造同仇敵愾的氛圍，于是便故意把大戰的結果告知百姓?！?/br>
    「沒錯，可時機不對?！箤O石在大車上搖搖頭，「當一點一點透露。

    一下說出去，百姓會憂心忡忡。

    果然，那些百姓的神色便是憂心忡忡。

    「石忠唐兇惡，他在關中吃了大虧，定然會來大周找補！」

    「誰讓咱們有錢呢！」「有錢還孱弱?！甘菍O相！」

    有人看到了馬車上的孫石，行禮，「孫相可是回汴京嗎？」

    孫石點頭。

    那人捂額，「大周有救了！」

    馬車緩緩而行，那些百姓自發排成兩排，看著孫石?！笇O相！」

    「孫相！」

    孫石百感交集，「沒想到百姓依舊還記得老夫?！?/br>
    他下臺后，彭靖等人掌控朝堂，第一件事兒便是盡廢新政。

    雖說新政有不少弊端，可好處也不少??！

    百姓剛吃了弊端的苦頭，正在享受新政的好處......你特么的竟然全給廢了？

    怨聲載道??！

    故而孫石一出，引得百姓歡呼?！笇O相！」

    到了城門處，軍士看到是孫石，不禁說道：「孫相不出，奈天下蒼生何？」

    國內亂七八糟的，外部敵人正在磨刀霍霍，在這個危機的當口，孫石毅然入汴京。

    一路上，那些百姓聞訊相送，歡喜不已。人還沒到，這等聲勢就傳到了汴京。

    當馬車到了汴京城門外時，一騎出迎。是方崇。

    孫石緩緩在馬車上站起來。居高臨下的看著這個老對手。

    「孫相所為何來？」方崇走過來問道。

    「朝堂被你等弄的烏煙瘴氣，大周被你等弄的民不聊生，老夫來收拾殘局，重振大周！」

    雖說老了，可那一雙眸子依舊堅毅。

    果然是石頭般堅毅的孫石??！

    連方崇都不得不為眼前這位老人的堅韌贊嘆。但！

    對手就是對手。

    「大周依舊安好?！狗匠缯f道：「新政攪的天下不寧，再來一次，大廈將傾?！?/br>
    「若非你等在背后使絆子，新政何至于此？」孫石冷笑，「讓路！」

    他將再度走進朝堂，秉政大周。這一次，他不會對舊黨手軟?！富厝グ?！」

    方崇淡淡的道。

    「嗯！」孫石看看左右。韓壁呢？

    作為他最堅定的戰友，這等時候，按理韓壁該來迎的??！

    「陛下令老夫來告知你，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