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5章 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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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花鼓的名聲曲線是一個爬坡形狀。 太平、陳州、北疆…… 你去太平提及陳花鼓這個名兒,那些老太平人多半會不屑的道:“不就是那個被惡少們拎著刀子逼迫著殺人的醫者嗎?” 你沒看錯,在老太平人的眼中,陳花鼓就是個殺人醫者。 他最大的客戶是惡少,也就是黑幫分子。太平窮,為了爭奪地盤,爭奪保護費,惡少們使盡了各種手段——大規模斗毆,打悶棍,兇殺…… 陳花鼓的小診所每每在事后躺滿了傷者。 銀針在舌頭上舔一下,然后扎下去……剛開始雙手顫抖,后來麻木,運針如飛。 處置傷口更是簡單,上藥,包扎,你和老夫說什么死亡率高達六七成,娘的,不都是這樣嗎? 進了陳花鼓的小醫館,一半人就回不來了。 所以,才叫他‘殺人名醫’ 后來拜師楊玄,學到了另一個世界的醫學手段,陳花鼓就真正的往名醫的道上一發不可收拾了。 在陳州,陳花鼓名聲鵲起。 在桃縣,他背著藥箱子,帶著幾個弟子進出國公府的身影,令多少同行羨慕不已。 后來大軍出征,陳花鼓就帶著弟子們隨軍效力。 軍中處置傷患要求的是快準。 一旦開戰,傷患幾乎是每一瞬都有,你若是處置慢些,頃刻間地上就能躺滿人。 陳花鼓的醫術就在這個時候得到了千錘百煉。 快! 一眼就能看出傷患的情況。 準! 瞬息就能判斷出該如何處置。 接著就是出手如風。 所以,他處置吳云的傷勢時,那速度快的令幾個同行目瞪口呆。 你特么這是在草管人命??! 但沒想到就是這么幾下子,老吳,醒來了。 這樣的醫者,稱一聲名醫,過分嗎? 絕對不過分。 問一聲師承,這是套近乎,也是想琢磨這位名醫的來歷和流派。 可陳花鼓一開口便是秦國公。 “秦國公?” 老醫者的眼泡瞬間好像大了許多。 “國公!” 吳云已經清醒了,看到楊玄后,恍然道:“下官還以為自己到了陰曹地府?!?/br> “我在,閻王爺不收你!” 楊玄拍拍他的肩膀,“好生養著,后續的,我來!” 楊玄出了值房,曾光跟在身后。 “刺客呢?” 這話中帶著不滿之意。 曾光嵴背發熱,心中不安之極,“事發后,下官就令斥候追擊,追到城外三十余里后,就再無刺客的蹤跡?!?/br> 赫連燕說道:“刺客應當不熟悉桑州地形,能遠遁,我以為是有人接應?!?/br> “你來主持此事!” 這是專業問題,楊玄交給專業的人來辦。 “國公,吳勤在里面?!苯萋≈敝羵让嬷捣?。 從刺殺發生后,吳勤就一直留在州廨中,吃喝拉撒都在值房里,半步不得出來。曾光說了,但凡在外面看到他,殺之有功。這殺氣騰騰的話把長安豪強吳勤給嚇尿了,連門邊都不敢靠近。 肖覽更狠,說不行就把值房的門窗都用木板釘上,封死。每日給些食物和飲水了事。 肖覽知曉,若是吳勤跑了,秦國公來后,第一件事兒就是弄死自己。 楊玄推開門。 屋里,吳勤伸手擋在眼前,瞇著眼,努力看著門外的楊玄。 “吳勤?” “您是……” “楊玄!” 吳勤一驚,起身行禮,“見過國公?!?/br> 楊玄走了進來?!皡鞘鲜窍胂驅m中獻媚嗎?” 吳勤心中惶然,“老夫發誓,刺殺之事吳氏絕不知情……” “嗯!” “老夫猜測,多半是四郎所為?!?/br> “那位四郎和宮中可有聯系?” “不知?!?/br> 吳勤低著頭,心跳如雷。 不知過了多久,聽到腳步聲遠去,這才敢抬起頭來。 楊玄早已走了,赫連燕走進來。 “聽聞,吳氏在長安的日子并不好過?” 赫連燕問道。 “錦衣衛指揮使赫連燕?”吳勤問道。 赫連燕點頭。 長安上層傳言,楊玄身邊有個狐媚的令人一見就心熱的女人。這個女人乃是北遼皇族,后來不知為何跟了楊玄,竟然被委以重任,執掌密諜錦衣衛。 傳聞,這個女人心狠手辣,能笑著殺人。 敢殺人的人多了去,但笑著殺人的,卻罕見。 這樣的人,才令人懼怕。 “是?!眳乔诓桓覈L試自己扛刑的能力。 “此次吳氏算是得手了?!焙者B燕說道:“宮中那位雖說薄恩寡義,可在這等事上卻賞罰分明。吳氏,想來算是攀上了高枝?!?/br> 這話聽著不對??! 怎么像是要報復。 若是錦衣衛全力發動報復吳氏,哪怕是在長安,除非宮中派出大量好手看護,否則遲早會玩完。 可刺殺之事確實是給北疆,給楊玄的臉上抽了一巴掌。 若是不能抓獲刺客,楊玄收桑州就成了個負面資產。 看! 什么主動投靠,吳氏的人都看不下去了。 自發??! 記住,吳氏是自發刺殺自己人。 只為了大義! 吳勤額頭浸出了汗水,說道:“老夫發誓不知情?!?/br> “你的兄嫂呢?”赫連燕冷笑,“總有人把自己人當做是踏腳石,可虎毒不食子呢!” 吳勤仔細想想,“兄嫂,應當不知情?!?/br> “應當?” “是?!?/br> “你想死想活?” 赫連燕的問話壓根就找不到規律,給了吳勤巨大的心理壓力。 他不敢遲疑,“自然想活?!?/br> “可你對國公有何用?” 外面走進來捷隆,他按著刀柄,“城外正好缺個桿子?!?/br> “豎桿子……” 長安權貴為何反感楊玄? 固然有嫉妒鄉下小子逆襲,和自己肩并肩,甚至比自己還出色的的緣故。也有彼此之間立場相對的緣故。 但更多是一種不適應。 大唐立國多年,權貴們早已形成了一整套行事規則,也就是潛規則。 這套潛規則的根本是階級森嚴,按照等級利益均沾,對外的表現形式是矜持和高貴。 一言一行,無不如此。 否則,怎么能彰顯出人上人的優越感? 可突然冒出來一個鄉下小子,殺人的手段犀利的令人害怕,極度不自在。 筑京觀! 用敵人的人頭或是尸骸堆積成山,這事兒誰做過? 太特么殘忍了。 讓養尊處優多年的權貴們很是不滿。 而豎桿子更是令他們夾緊雙腿,菊花一涼。 只是想想就跪了。 “老夫愿降!” 吳勤就跪了。 赫連燕想起了老板曾說過的話:越是有錢有權的,就越不舍富貴,故而貪生怕死。百姓并無什么可失去的,故而市井多豪俠。 “rou食者鄙!” 赫連燕越發理解老板的這句話了。 權貴們的立場和百姓相反! 階層的利益對立會越演越烈。 當差距越來越大時…… 赫連燕看著跪下的吳勤,冷冷的道:“這人可憐?!?/br> 捷隆說道:“可不是?!?/br> “給他一份俸祿?!焙者B燕轉身出去。 什么意思? 吳勤愕然。 捷隆蹲在他的身前,伸手拍拍他的臉頰,“聽聞你想在我錦衣衛謀一份差事?” 老夫不想??! 只需想想被揭穿后自己和吳氏的命運,吳勤就想拒絕。 可看看捷隆的眼神,吳勤就低下頭。 赫連燕進來,“捷隆,國公令追索刺客,準備出發?!?/br> 捷隆起身,吳勤心中一慌,“老夫見過指揮使?!?/br> 赫連燕腦子里想著刺客的事兒,隨口道:“小旗吧!” 捷隆說道:“恭喜吳小旗!” 吳勤行禮,“下官見過指揮使?!?/br> 赫連燕頷首,吳勤心中一松,知曉自己的命保住了。 至于剩下的事兒……除去生死之外,再無大事。 楊玄去了軍中。 上萬大軍聚集在校場上。 曾光這陣子一直在整頓桑州軍,淘汰老弱,清理不稱職的將領,倒也風氣一清。 不過,眾人都有些背叛大唐的惶然。 “國公來了?!?/br> 數千騎簇擁著楊玄緩緩到了點將臺下。 曾光帶著將領們下來迎接。 單膝跪下。 “見過國公!” 上萬將士單膝跪下。 “見過國公!” 聲音宏大,整個定安城都被震住了。 “起來!” 楊玄頷首,走上了臺子。 上萬人,一眼看去看不到邊。 這指的是平地,站在高臺上,能一覽無余。 楊玄走到臺子邊上,看著不怎么整齊的整列,搖搖頭,對曾光說道:“差了不少!” 曾光低聲道:“將士們都有些惶然不安,下官幾度鼓舞都無用。不過下官準備用訴苦……” “不必了?!?/br> 楊玄說道:“當下局勢驟變,按部就班只會誤了大事?!?/br> 舍古人的崛起,看似一隅,可隨即就像是多米羅骨牌般的,會引發一系列變化。 北遼兩面受敵,會加速衰退,北疆也只得丟棄原先的戰略構想,加速北進。 北疆一動,長安就會心慌,隨即加大對北疆的壓力。 隨后,失去北遼這個靠山的南周會惶然不安,必然會加大軍事投入…… 這便是牽一發而動全身。 楊玄看著這些將士,說道:“有人說,桑州歸附北疆是叛亂!我不做辯駁,就想說說北疆的現狀?!?/br> 楊逆! 臺子上的這位秦國公,被長安恨之入骨。 這一點大家都知道。 桑州歸附北疆,是吳云做出的決定。百姓們喜憂參半,一方面覺得桑州接入北疆后,吏治,賦稅,開荒……等方面有利于民生,有利于自己。一方面卻有對抗皇權的惶然不安。 后者是天生的畏懼。 桑州軍也是一樣,從屬于北疆后,曾光一通整頓下來,大家的日子好過了許多。就說伙食,比以前好的不只是一點半點。 北疆不缺牛羊rou,對軍中更是不限量。 每頓飯都有rou! 這是北疆軍的標準,如今就被桑州軍趕上了。 好壞參半,何去何從? 這便是此刻桑州軍民的矛盾心態。 而楊玄,就是來解決這個問題的。 “當今天下進入了一個紛亂之局,大變就在眼前!” 楊玄聲音洪亮,“北遼那邊,舍古人正在崛起,等明年開春,我將率軍繼續北進,此次,定然要令寧興顫栗。北遼衰弱后,大唐如何?” 他沒有灌輸,而是誘導。 韓紀在邊上對裴儉說道:“你等著看,這些人會被國公激勵的嗷嗷叫?!?/br> 裴儉點頭,“我深信不疑?!?/br> “長安依舊在歌舞升平,渾然不知天下大勢已經變了。舍古人號稱舍古不滿萬,滿萬不可敵。就在數月前,他們以一萬擊破北遼五萬大軍?!?/br> 這是個絕密消息。 頓時,校場上就轟動了。 一萬擊破五萬,這便是對‘舍古不滿萬,滿萬不可敵’的最佳詮釋。 “這是一個比北遼更為兇狠的對手,我對此憂心忡忡,夜不能寐!” 呃! 裴儉看了韓紀一眼。 韓紀干咳一聲?!皣业亩删估飼r常嚎哭,國公的性子你不知曉,務必親力親為。這不,時常打著哈欠來節度使府,苦不堪言吶!” 裴儉嘴角抽搐。 “當舍古人擊破北遼后,一個更為強大的敵人將會出現在大唐的北方。在這等時候,大唐該做什么?” “大唐該全力應對!” “可長安那些人在做什么?他們在歌舞升平,他們把北疆的示警文書當做是擦屁股的草紙。他們不在乎” 楊玄憤怒的道:“可我在乎!北疆軍民在乎!” 他指著北方,“那些年,來自于北方的馬蹄聲令整個北方在顫栗。多少年了,是北疆軍擋住了那些鐵騎,這才有了長安的安寧。如今強敵即將到來,他們比北遼更為嗜血,比北遼更為兇殘。我們能怎么辦?” 他嘆息,“放棄?任由那些野蠻人侵入大唐,殺戮我們的親人,踐踏我們的莊稼,點燃我們的屋宇?” “不能!” 楊玄揮舞手臂,“長安可以歌舞升平,那是因為,他們認為自己天生便是貴人,他們出生時便高我們一等。而我們能如何?往你等的身后看一眼?!?/br> 眾人不禁回頭。 身后就是同袍。 “我們的身后便是家園和我們的親人?!睏钚蒯斀罔F的道:“為此,我們將寸步不退!我們將義無反顧!我們將浴血奮戰。直至我們的敵人倒下,或是,我們倒下!” 楊玄深呼吸一下。 “什么是叛逆,我不做評判。我只想說,評判一個人,一個勢力,不該盲從,我們該聽其言,觀其行。北疆在做什么?長安在做什么?” 他微微頷首。 “我們,整個北疆,都在為了大唐而戰。從數百年前開始,從未停歇!” “你們可以選擇向南躺下,也可以選擇向北,和我們,一起并肩戰斗!” 他轉身走了下去。 龐大的陣列沉默著。 桑州近北疆,所有人都知曉北遼對于大唐意味著什么。 是北疆擋在了前方,讓整個大唐才能談得上歌舞升平。 可現在浴血奮戰的北疆成了叛逆。 那么,他們為此而奮戰就成了個笑話。 一個軍士抬頭,看著楊玄,輕聲道:“他是個英雄!” 他喊道:“戰斗!” 他看看左右,漲紅著臉。 振臂高呼! “向北!” 無數人振臂高呼。 “向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