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燕呆了許久。

    當初她逃過一劫，如今看來不是什么仁慈，而是上位者的殘忍。

    五皇子和赫連峰奪嫡，五皇子慘敗。

    赫連燕家族比較隱蔽，本可逃過一劫。

    誰知曉看似過街老鼠的赫連春卻知曉了她家的事兒，舉報上去后，滿門被殺，就留下了她這個無知無識的女娃。

    皇帝很是‘仁慈’的放過了她，然后把她交給皇叔。

    想必皇帝會很認真的道：“這個女娃，朕看著是個長命的?！?/br>
    她若是短命，赫連春就可以跟著去了。

    赫連春害了她一家子，可皇帝卻把這個遺腹女交給了赫連春撫養。

    當她大了后，知曉了這段事兒，她會如何？

    鷹衛帶著王花和赫連春坑害她家的證據前來，赫連燕唯一的想法就是弄死皇叔！

    從此，鷹衛就多了一個暗線，皇叔的各種消息源源不斷的送到寧興。

    若是皇帝覺著皇叔該死了，只需一個命令，赫連燕會迫不及待的弄死赫連春。

    悄無聲息的！

    如此，皇帝依舊仁慈。

    原來，我只是個笑話……赫連燕微笑著。

    “小娘子？”

    “小娘子！”

    王花擔心的看著她。

    “我無事?！?/br>
    赫連燕微笑，“來人！”

    捷隆進來。

    赫連燕指指捷隆，“你跟著他回家?！?/br>
    “家？”

    王花一怔。

    這詞，她忘記了很多年。

    “對，家！”

    她就住在楊家的邊上，當初楊玄安排住所時，姜鶴兒也嚷著要出來住，被她用夜里有鬼怪給唬住了。

    王花一步一回頭，“小娘子何時回來？”

    赫連燕說道：“下衙后就回來?！?/br>
    “小娘子還是官？”

    王花滿頭霧水。

    “郎君看重指揮使?！?/br>
    捷隆解釋道。

    “噢喲！那奴還哄了他！”

    ……

    楊玄到家了。

    周寧挺著個肚子也來相迎。

    阿梁站在她的身邊，身后是劍客，身前是富貴。

    “大著個肚子還亂跑?！?/br>
    楊玄扶著周寧，低頭看著兒子，“阿梁！”

    阿梁抬頭看著他，黑漆漆的眼睛里，都是好奇。

    “你是誰？”

    呵呵！

    “叫阿耶！”

    阿梁搖頭，富貴卻已經扒拉到了楊玄的腿上，狂搖尾巴。

    劍客懶洋洋的在后面踱步，看著格外優雅。

    楊玄單手就把阿梁抱了起來，“叫阿耶！”

    阿梁不吭氣。

    周寧噗呲一笑，“阿梁，這是阿耶??！”

    阿梁搖搖頭。

    兒子不認得自己了，這是個令人悲傷的事兒。

    但他至少沒讓劍客撲咬自己。

    沐浴更衣，夫妻坐下，輕聲說著彼此的事兒。

    當聽到楊松成等三家攻打周家時，哪怕楊玄說的輕描澹寫的，周寧依舊輕輕蹙眉。

    “沒事吧！”楊玄有些緊張，后悔了。

    “沒事?！?/br>
    周寧說道：“這胎是個輕省的?！?/br>
    “那就好?！?/br>
    楊玄說了后續的的事兒。

    “你竟然沖進了楊家？”周寧瞪大了眼睛。

    “是??！”

    男人喜歡在女人的面前顯擺，這是不分年齡和地位的。

    “楊松成被人護著狼狽而逃。絞殺了他家的好手后，我令人撞倒了楊家的圍墻……”

    周寧捂嘴，“??！圍墻那可是世家門閥的底線?！?/br>
    底褲我都給他扒拉下來了……楊玄笑道：“皇帝應該很歡喜看到我和他們之間的爭斗，節度使給的爽快?！?/br>
    “那你為何選了個秦國公？”

    “好聽?！?/br>
    “我不信?！?/br>
    “真的好聽?！?/br>
    周寧緩緩看向門外。

    阿梁就站在那里，一雙黝黑的眸子看著楊玄。

    楊玄招手，“阿梁?！?/br>
    阿梁記起了這個人。

    他最喜歡和阿娘一起睡，可這個人每每都不許，兇神惡煞的。

    也是這個人，隔幾天就抱著自己出去轉……哦！好久沒玩了。

    “阿耶！”

    “哈哈哈哈！”

    楊玄抱著兒子在家中轉悠了一圈。

    赫連燕來了。

    “如何？”

    楊玄問道。

    赫連燕沖著阿梁皺皺鼻翼，“她是我的乳娘，因為害怕便瞞著郎君?！?/br>
    “一個侍女，不可能知曉你的……”

    楊玄抬頭，居高臨下看了看。

    衣襟很嚴實，底線看不到。

    赫連燕知曉這等事兒瞞不過楊玄，“她說了一件事，當年祖父不是謀反，而是參與了奪嫡。事敗后被抄家滅族?！?/br>
    “節哀！”楊玄隨口道。

    “我都忘記了親人長什么樣了，故而不是很悲傷?！焙者B燕自嘲的道。

    “對了，她還說，當初舉報我家的是赫連春?！?/br>
    “皇叔？”

    “嗯！就是他！”

    然后皇帝把赫連燕丟給皇叔撫養——你害死了她全家，現在就養著唯一的遺腹女。

    赫連春當時定然是想罵娘吧！

    難怪他對赫連燕的態度如此古怪，看似親戚，可實則疏離。

    “他一成太子就想殺你，這不只是擔心你泄露什么，而是……他一直想殺你！”

    赫連燕點頭。

    然后微笑，“先前赫連榮說，赫連羅家族在軍中有些影響力，寧興那邊用了這等手段，多半是赫連春的手筆?！?/br>
    “嗯！”楊玄也想到了這一點，“他想通過救出赫連羅兄妹來換取他們家族的效忠?？蛇@等手段有些急切了，也兒戲了些?！?/br>
    “后續應當有人馬接應?！焙者B燕知曉北遼的行事方式。

    “斥候清晨就出發了?！?/br>
    楊老板做事，自然是一條龍。

    赫連燕問道：“可要用赫連羅兄妹來換取些什么？”

    這對兄妹對于北疆而言沒有什么價值，用來交換些東西更好。

    楊玄搖頭，“留下！”

    “是！”

    出了這里，捷隆在外面等她。

    “郎君沒答應！”

    赫連燕說道。

    “不該??！”捷隆納悶的道：“這對兄妹留著只會耗費糧食，何必呢？”

    “看事情要看全面?！焙者B燕說道：“放了他們回去，赫連春就會多一分實力。而郎君想要的卻是寧興的混亂?！?/br>
    “還有……”捷隆一下就想到了長陵。

    “閉嘴！”

    “是！”

    赫連春實力強大了，長陵的日子不會好過。

    大牢中，赫連羅吃著發酸的干餅子，納悶的道：“怎么還沒人來救我？”

    不應該??！

    雖然他年輕，可家族的影響力卻不小。憑著成國公的名頭，他能幫襯皇帝，或是林雅更進一步。

    比如說獲取某些將領的好感。

    但為何沒人來呢？

    獄卒提著桶來了，用瓢敲打著欄桿，“碗！”

    赫連羅抬頭問道：“問問，這陣子就沒人來贖我嗎？”

    獄卒木然道：“不知?！?/br>
    “能否……”赫連羅想行賄，可摸摸身上啥都沒有。

    獄卒蹙眉，“喝不喝？”

    桶里是菜湯。說是菜湯，不過是幾片泛黃的菜葉子。

    “喝！”

    赫連羅伸出碗。

    “沒了！”

    獄卒提著木桶往前走。

    “哎！我喝！我喝??！”

    ……

    斥候出擊，馬賊們的后面沒有北遼軍接應，只是十余人罷了。

    為首的叫做顧中，是赫連羅的管家。

    楊玄接到消息也不急，“先擱著?！?/br>
    他正在培養父子感情。

    早上，他帶著阿梁出門。

    久不出門的阿梁歡喜極了，回來后，阿耶阿耶叫個不停。

    “給好處就是阿耶！”

    楊玄把他丟給劍客，阿梁就騎在劍客的背上喊道：“駕駕駕！”

    劍客不滿的咆孝一聲，然后緩緩站起來，載著阿梁在屋里轉悠。

    “我去節度使府，有事叫人傳話！”

    假期結束了。

    到了節度使府，楊玄令人把顧中叫來。

    “見過國公?！?/br>
    顧中三十多歲，看著精明，微黑的臉上多了諂笑，行禮一絲不茍。

    “說事?！?/br>
    楊玄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茶水。

    這天有些冷，喝一口熱茶暖洋洋的，而且還消食。

    早飯吃的是蘿卜燉羊rou，加餅子。蘿卜有些軟爛，差些意思，羊rou卻極好。

    他漫不經心的看著顧中，“怎地，無話可說？”

    顧中苦笑，“國公當知曉小人的來意……小人想贖回主人?！?/br>
    楊玄指指自己的胸口，“你覺著我是缺錢的人嗎？”

    姜鶴兒在邊上記錄，心想郎君昨日還在牢sao滿腹，說錢怎么都不夠花。

    節度使府已經開始收購糧食了，按照楊玄的指示，是以市價收購。

    不能然讓百姓多收了三五斗，最終卻變成了白忙一場。

    糧食就是底氣，當糧倉里裝滿了糧食時，戰爭機器才能開動。

    顧中嘆息，“故而小人就跟著來了，想著，若是他們能換回主人和縣主，那么皆大歡喜。若是換不回，小人就想見主人與縣主一面?！?/br>
    楊玄哂然一笑。

    憑何？

    顧中開口，“小人愿意出三十萬錢，只求見到主人和縣主?！?/br>
    三十萬錢……只求見一面。

    這人是瘋了，還是飄了？

    作為北疆之主，他見過許多錢，但從未見過這等大手筆。

    于是，難免有些愣神。

    看著就像是在神游于外想事兒。

    楊狗果然是從容澹定，沒把三十萬錢放在眼里……顧中伸出五根手指頭，“小人愿出五十萬錢！”

    楊玄看了顧中一眼。

    這人沒瘋，也就是說，他是認真的。

    見一面給五十萬錢……這是土豪??！

    打土豪……打??！

    這等土豪若是放回去，對赫連春的作用是巨大的。

    赫連春實力雄厚了，北遼的局勢也就穩定了。

    錢！

    不是最要緊的。

    楊玄眸色平靜，甚至是有些不屑，“赫連家既然有如此實力，對當下寧興的局勢可知曉？”

    果然是不喜歡錢，而是想要消息……顧中擔心主人兄妹的情況，幾乎沒有思索就說道：“想來國公也知曉寧興三邊爭斗之事吧?”

    楊玄點頭，“赫連春，林雅，長陵?！?/br>
    那就好，老夫說了不算泄密……xiele也不怕，大遼滅了和赫連家有啥關系？老夫只要主人和縣主平安。

    “兵部尚書馬頓一直是林雅的人，小人聽聞，皇帝正在尋他的把柄，想掌控兵部。林雅那邊自然不肯。

    小人出來前，聽幾個赫連家交好的官員說，兵部兩個官吏失蹤，這多半是是想斬斷追查馬頓的線索?！?/br>
    兵部尚書是很重要，但北遼的官制和大唐有些相似之處，軍隊并非全由兵部來管理調遣。

    赫連春這么急切的想爭奪兵部尚書是想干啥？

    他神色微冷。

    難道還不滿意……顧中咬牙，“小人還聽聞，陛下在朝中說了，大遼面對北疆被動挨打與兵部無能有關?！?/br>
    如此，若是拿到了兵部尚書的職位，赫連春要作甚？

    該扭轉局面，否則臣子們覺得他只會吹逼！

    皇叔，你這是回春丹吃多了嗎？

    楊玄抬眸，“來人！”

    “國公！”

    捷隆進來。

    楊玄指指顧中，“帶他去見赫連羅兄妹?！?/br>
    “多謝國公！”

    顧中跪下叩首。

    就聽到楊老板問道：“先前我是聽你說了什么？”

    顧中說道：“陛下在爭奪兵部尚書……”

    楊玄搖頭，“不不不，再前面?！?/br>
    顧中想了想，“那便是……”

    那不就是五十萬錢嗎？

    可楊國公看著不是那等人??！先前都一臉厭棄的模樣……顧中試探道：“五十萬錢？”

    “去吧！”楊玄擺擺手。

    五十萬錢，能采買一批糧食。

    “蚱蜢，也是rou??！”

    他坐在那里思索良久，去了大堂。

    召集了劉擎等心腹議事。

    “……爭奪兵部尚書之事無論勝敗，北遼都會出兵，只是不知規模?！?/br>
    專業人士宋震開口，“如今天冷了，北遼那邊必須乘著牧草還能吃的時候出兵?！?/br>
    劉擎反駁，“若是小股人馬就不必如此?！?/br>
    宋震哈哈一笑，“小股人馬來了何用？”

    劉擎轉進，開始贊美楊玄，“北疆一直以來都是被動挨打，子泰接手后，反守為攻，噼頭蓋臉的毒打了北遼一頓。若非內部掣肘，想來赫連春早已忍無可忍，傾國來戰?！?/br>
    宋震贊同這個分析，“故而此次赫連春以此為由，想奪取兵部尚書之職?！?/br>
    說到最后，齊齊看向楊玄。

    楊玄含笑看著他們爭執，見都消停了，才說道：“令甄斯文和曹穎嚴加戒備，多派斥候，一旦發現敵軍，馬上來報?！?/br>
    現在最重要的事兒是享受豐收后的果實。

    以及，主持忠烈祠祭祀。

    國之大事，在祀在戎！

    這時候都集中體現在了一起。

    “說實話，北遼一直被動挨打，對于他們的反擊，我還真是期待已久！”

    楊玄坐在那里，神色從容。

    這話，別人說出來只會被人嗤笑。

    但由他說出來，人人信服。

    “各部cao練不可懈怠，告訴兒郎們，枕戈待旦?！?/br>
    眾人起身。

    “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