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玄主動請纓籌辦縣學?！焙我阍陧n立的值房里，略帶譏誚的說道：“陳州中上之家大多在臨安，這等人家多有家學傳承，以州學作為媒介，等著科舉罷了。誰讀縣學？那些百姓?！?/br>
    “他要弄縣學，這是想要名聲?！表n立撫須，自從上次受賄事件后，他的名聲基本上臭了。幸而后臺給力，這才沒有被邊緣化。

    “州里最近錢糧吃緊，咱們為了公事索要錢糧都頗為艱難，使君為了公正，也只能婉拒，讓他自籌?！焙我阈Φ暮軔芤?，“楊玄從太平搬遷而來時，隨身的錢物并不多……”

    “使君給了他方便，一來便拿下了軍隊，這便站穩了腳跟?！表n立眼中多了些莫名的情緒，好似羨慕嫉妒，“接著他又想插手學校，這可是你的職事。此人銳氣十足，這是想漸漸侵蝕我等的權力，要小心?！?/br>
    司功參軍的職事中就有學校，譬如說州學就在何毅的統轄之下。

    何毅的眼中閃過厲色，“城中并無場所給他辦學，縣學能招募什么人？不外乎便是那些百姓。百姓貧困，縣學每年要補貼不少。使君不會答應，此事……有得看?！?/br>
    二人相對一笑。

    韓立淡淡的道：“你手中的那些助教，要看牢了，莫要為人做嫁衣?！?/br>
    何毅笑道：“萬萬不會。讓楊玄自己去尋先生?！?/br>
    ……

    曹穎又來了一封信。

    “老曹說太平的發展如火如荼，形勢大好?！?/br>
    怡娘有些心疼的看著楊玄，“好好的基業，郎君卻不得不離開?！?/br>
    “太平太小?！睏钚蚕肓粼谀抢?，但很遺憾，除非他扯旗造反，否則太平的發展遲早會碰到無法逾越的天花板。

    “離了太平，老賊心疼?！蓖趵隙槔腺\感到難受。

    “老夫心疼什么?！崩腺\云淡風琴的道，卻把手中的草根捏成碎糜。

    “太平太小?！睏钚俅螐娬{了一遍,“此刻扯旗,無需北疆大軍,陳州大軍出動就能碾壓了咱們?！?/br>
    “對?！扁锷裆鋈?。

    “陳州潛力更大，我如今初步抓住了軍隊，這便是第一步。第二步便該抓民心?！?/br>
    一旦扯旗,軍心民心是關鍵，這兩樣拿下了,基本盤就跑不了。

    “學校必須要建?！?/br>
    楊玄斬釘截鐵的道。

    “錢糧是個大問題?！崩腺\撓頭。

    錢??！你這把殺人不見血的刀……楊玄也頗為頭痛,“我會想法子?！?/br>
    他坐在書房里琢磨,不知何時屋里只剩下了他一人。

    “朱雀?！?/br>
    “我在?！?/br>
    “這建造學?？捎斜阋说姆ㄗ?？”

    “茅草屋?！?/br>
    “你存心想氣死我？”

    “還可以借貸?！?/br>
    “借貸都是吸血鬼?！?/br>
    “可以尋善人捐資助學?！?/br>
    “哪來的善人，咦！”

    楊玄心中一動。

    “我想到了一個法子?！?/br>
    問題找到了出路,楊玄心情大好。

    走出書房，外面堆了幾個箱子。

    “這是……”

    怡娘笑道：“奴留著這些錢財能作甚？郎君要建學堂，只管拿了去?！?/br>
    老賊一臉矜持,“小人若是差錢了,便去尋別人商量弄一些,這些錢財就用于修建學堂?！?/br>
    他嘴里的別人,大概就是一具具尸骸。尸骸空洞的眼眶無力的看著一個老頭笑嘻嘻的拱手，“老夫只是尋些錢財花用,貴人若是十息不吭氣，老夫就當貴人答應了?！?/br>
    王老二的錢財最多，他吸吸鼻子,“若是沒錢買rou，我便去狩獵?！?/br>
    楊玄心中溫暖,“我有別的法子?！?/br>
    他去州廨告假，說是回太平鼓動移民。

    “早去早回?！?/br>
    老頭看著他,心中的那些提醒都沒法出口。

    ……

    太平。

    錢吉就如同是熱鍋上的螞蟻，在值房里坐立不安。

    他已經去信長安,把目前的情況加油添醋的說了一通，一句話：老夫身陷重圍，趕緊想辦法把老夫弄走。哪怕是去南疆為官都行。

    可長安那邊卻一直不見反饋。

    “錢主簿?！?/br>
    有小吏來了。

    “何事？”

    “明府相召?！?/br>
    錢吉哆嗦了一下，“好?！?/br>
    曹穎任職縣令后，不動聲色的已經給了他好幾下狠的，讓他有苦說不出。

    “那老狗卻沒法一棍子打死老夫，可見手段平庸之極?！卞X吉這般為自己打氣。

    可他莫名有一種感覺,曹穎就像是一只貓，正漫不經心的盯著他，卻不想一巴掌拍死。

    “見過明府?！?/br>
    值房里，曹穎抬眸,笑的和煦，“錢主簿來的正好。城中的店鋪已經完工，那些商人入駐后，需要不少人手，還請錢主簿去城中鼓動招募?！?/br>
    這不是好活。

    關鍵錢主簿乃是楊玄的對頭這個消息在城中散播的沸沸揚揚的，以至于錢吉去做事，那些百姓會自發抵制，給他出難題，下絆子。

    有一次錢吉還被人套過麻袋，就在對方準備毒打時，路過的軍士喝了幾聲，這才解救了錢吉。從此后，沒事兒錢吉壓根不出門。

    錢吉捂著肚子，“下官腹痛?！?/br>
    屎遁是一門學問，時機掌握很重要。

    曹穎抬眸，和煦恍若從未來過，冷冷的道：“老夫令你做事，三次中兩次腹痛，一次頭暈眼花，看來錢主簿身體不適？”

    “是??！”老夫就是身體不適，你能如何？錢吉雙眸平靜。

    “老夫也不是那等刻薄的上官?！辈芊f淡淡的道：“如此，老夫可去信臨安，告知使君?！?/br>
    “好說?！眲⑶嬷懒擞帜苋绾?？錢吉笑了笑。

    “身體不適便回家休養，否則為官卻無法履職，從小了說是白白耗費朝中錢糧，從大了說便是在瀆職?！辈芊f有些痛心的道：“老夫身為太平縣令，怎能坐視不管？來人，準備筆墨，老夫……”

    痛心的表情下，恍如有一把短刀無聲無息的捅入了錢吉的小腹。此人好毒……錢吉深吸一口氣，“下官這便去?！?/br>
    他隨即去了城中。

    “去做工？”

    “對，去做工?！?/br>
    “工錢多少？”

    “少了吧？”

    “對，少了許多?！?/br>
    “那些錢呢？莫非被錢主簿私吞了？”

    “老狗，早就聽聞你貪墨錢財！”

    一次普通的招募，迅速演變成了對錢吉的聲討。

    “你等要作甚？”錢吉緩緩后退。

    一群人獰笑著。

    “我等要個公道！”

    “楊明府在時，你這老賊整日給他老人家出難題，今日耶耶們便要替天行道?！?/br>
    “老夫乃是……嗷！”

    錢吉挨了一拳，喊道：“來人！來人！”

    可隨行的幾個小吏卻袖手旁觀，有人不痛不癢的說道：“差不多了??！”

    從楊玄被陷害開始，錢吉就成了太平公敵，連這些小吏都看不起此人。

    錢吉又挨了一拳，他努力抬著頭，極力想記住動手人的模樣，可這些狗賊打一拳就換個地方，狡猾的讓他想吐血。

    等一個孩子踹了他一腳后，攻擊突然停止了。

    “明府來了?！?/br>
    有人歡喜的喊道。

    “是楊明府，不，是楊司馬來了?！?/br>
    瞬間錢吉的身前空無一人，剛才還兇神惡煞的那些百姓，此刻就像是心滿意足的嫖客，而他便是那個飽受摧殘的老妓，被無情的舍棄。

    “司馬?！?/br>
    “見過司馬?！?/br>
    百姓們紛紛行禮。

    楊玄笑著拱手，看著這些精氣神明顯不同的百姓，低聲對老賊說道：“百姓要的是衣食，衣食有了，才能提振他們的精氣神。百姓有了精氣神，大唐的精氣神才能提振起來?！?/br>
    大唐的精氣神起來了，北遼算什么？

    南周算什么？

    邊上，金巧和洪雅之站在一起，看著這一幕，金巧不禁贊道：“這些年老夫走了不少地方，見過不少官吏。那些官吏要么平庸，要么貪婪。有能力的也不少，可卻不及此人?！?/br>
    洪雅之說道：“這位司馬出身底層，你看看，他對那些百姓的笑，真誠之極?！?/br>
    “是??！他出身底層，對百姓的苦楚感同身受，所以太平的吏治最為嚴苛。他護著百姓，你看看那些百姓的眼神，老夫敢說，若是楊玄此刻說要攻打北遼，這些瘋狂的百姓馬上會自備干糧，帶著一家子追隨他?！苯鹎蛇駠u著。

    “他得了民心，要緊的是他的手段?！焙檠胖@然看到的是另一處，“官府放貸給百姓購買種子，這開了大唐先河，僅憑這一點，太平便領先了。其次他開商貿，為此頂住了來自于臨安的反對，此刻再看看繁茂的太平，誰不夸贊他有先見之明？”

    “還有那些工坊?！苯鹎勺詈蠡诘谋闶钱敵醯鸟娉?，若是當初楊玄一聲吆喝，他便屁顛屁顛的來太平做生意，此刻他便能站在最前面，笑吟吟的和楊司馬說話。

    “那些工坊招募了許多人工，城中的閑人越發的少了，家家都能掙錢。咱們的生意也好了許多，嘖嘖！這位楊司馬，老夫在想，若是讓他做了陳州刺史，咱們陳州會變成什么樣？”

    金巧想了想，“怕是會成為塞外江南，北疆明珠?！?/br>
    楊玄的目光掃過來，看到二人后，微微頷首。

    “見過司馬?！?/br>
    “司馬辛苦?！?/br>
    二人珍重行禮。

    楊玄招手，金巧和洪雅受寵若驚，急忙小跑過去。

    “生意可還好？”楊玄微笑問道。

    “好，好得很?！苯鹎膳d奮的道：“每日都忙碌不休?！?/br>
    “那就好?！睏钚此破降膯柕溃骸拔衣犅動虚L安來的豪商在與你等針鋒相對？”

    洪雅之的老臉有些紅，“是?！?/br>
    楊玄問道：“結果如何？”

    二人低頭。

    就像是學習不好的孩子回家面對家長時的模樣，羞愧難言。

    楊玄嘆道：“咱們陳州的商人還是弱小了些?！?/br>
    誰說不是呢！

    陳州畢竟只是一隅，而長安的豪商們面對的卻是整個大唐。

    金巧二人心中難受，又有些羞愧。

    “回頭來縣廨，我為你等想個法子?！?/br>
    二人愣住了，看著楊玄進了縣廨。

    “郎君?！辈芊f沒想到楊玄會來。

    “你弄你的?！睏钚?，眾人急忙來行禮，每個人都顯得格外的歡喜。

    就像是過年的氣氛一樣。

    我不是吉祥物??！

    楊玄笑瞇瞇的和眾人一一寒暄，最后才和曹穎商議事情。

    “軍隊在手了？好??！”曹穎一拍大腿，卻用力太過，想慘叫，又憋住了，只是面色發紅。

    軍隊在手，這便是極其重要的一步。

    “奪軍心，還得要民心?！睏钚f道：“我來太平為的是化緣?！?/br>
    “化緣？”

    晚些，城中的豪商們來了不少。

    楊玄令人去弄茶水，請商人們坐下，說道：“看到你等在太平生意興隆，我很是欣慰?！?/br>
    商人們看著眼前這位年輕的司馬，想到太平和自己的大好局面便是由此人開拓而來，心中不禁多了些遺憾。

    歧視商人是大唐的基本盤，但楊玄卻不歧視他們。

    若是楊司馬還在太平任職該多好？

    楊玄突然嘆息，“我在陳州聽聞長安有豪商來了太平，用錢財砸出了商道，搶了你等不少生意?！?/br>
    商人們低下頭，無言以對。

    用錢砸，這是以本傷人，他們的資本不夠，只能裝孫子……楊玄說道：“親不親，故鄉人，陳州便是我的第二個故鄉，我豈能坐視外人橫行？”

    商人們心中暗喜，一雙雙灼熱的目光盯住了楊玄。

    上鉤了……楊玄說道：“我在臨安想了許久，要想讓你等能與長安豪商抗衡，唯一的法子便是快速發展?！?/br>
    可如何發展？

    “基波部的商人該來的也來了，也就是說，短時間內，生意大規模擴張不現實?！?/br>
    “可咱們不能只盯著一個瓦謝吧?！睏钚拖袷且粋€最高明的漁夫，一點點撒下誘餌?？粗@些商人鼻息咻咻，他笑了笑，“臨安當面乃是基波部，基波部的牛羊更多，皮毛更多，特產也更多?！?/br>
    有人終于忍不住了，舉手。

    楊玄頷首，此人說道：“司馬，基波部那邊咱們也去試過，可懷恩對陳州野心勃勃，不許基波部的商人來陳州做生意。還威脅那些商人，說什么小心馬賊?！?/br>
    誰都知曉這話的意思：去了陳州，小心回不來。

    楊玄頷首，淡淡的道：“我會給基波部的商人一個無法拒絕的開價，你等可信？”

    金巧第一個站起來，滿面紅光的道：“老夫對此深信不疑?！?/br>
    “司馬只管吩咐！”

    這便是信譽！

    商人們面色通紅，吩咐是準備開啟一次饕餮盛宴。

    許多事兒讓別人主動開口，你才能占據主動權，楊玄面帶難色，“可要想讓官府為你等做這等事，難?！?/br>
    “差了什么，司馬只管吩咐！”洪雅之拼命想給楊玄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

    拿下軍心，還得拿民心。而商人也不可棄之不顧。若是能把商人聚攏在自己的身邊，作為自己的勢力……

    沒有誰比楊玄更清楚資本的犀利，也沒有誰比他更清楚資本是一把雙刃劍。

    在這個大唐，唯有我才能cao縱資本……楊玄微笑，“要先營造好名聲。為此我想了個法子，臨安并無縣學，平民子弟求學無門……”

    金巧舉手，近乎于嘶吼般的喊道：“建造學堂要多少錢，司馬只管吩咐！”

    楊玄一臉愕然，“千萬別勉強?！?/br>
    “小人心甘情愿！”

    “司馬若是不許我等捐錢，便是看不起我等！”

    “小人愿意捐錢興建縣學！”

    “小人愿意捐一萬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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