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貴子（56）

    殷幼娘的事，自然要跟殷老二跟錢氏說一聲。

    “成吧?！币罄隙c點頭，“能有個人搭伴過日子就行了。要能有孩子是萬幸，要是不能有孩子，就收養個孩子，當親生的養著吧。上無公婆下無妯娌，姑爺又是你們能拿得住的人，以后不會吃苦遭罪，也就行了?！?/br>
    兩人把積蓄拿出來，都給殷幼娘添妝了。

    黑七跟林雨桐商量：“屬下想把家按在府里后頭的巷子里?！?/br>
    那里原本就是侯府的產業。只是給族人和府里成家的下人住的。

    “屬下以后在府里當差的時候多，這里離家里近便。二一個就是，屬下干的都是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她住的離侯府近，安全?！?/br>
    林雨桐點點頭，“后面都空著呢，你盡管去挑吧?！?/br>
    有不少小兩進的宅子，和不少四合院。要不了幾年，就都住滿了?，F在住過去能挑個好的。

    林雨桐又給了兩百兩銀子，給他安家之用，“盡快cao辦吧。出了正月，就正式將府里的事情給擔起來?！?/br>
    黑七恭敬的應了，這才退了出去。

    林雨桐問蘇嬤嬤，“去叫人看看，爺在忙什么呢？”

    四爺此刻面前坐著方家兄弟，兩人是來拜年的。

    方文青第一次見這位四爺，一進書房，就被震懾了一下，“侯爺真是個雅致的人?！?/br>
    四爺一笑，猛地聽見有人稱呼他為侯爺，還真是有些新鮮。

    他擺擺手，“附庸風雅罷了。方大人坐吧。方先生就更用不著客氣了，你是我這里的?？??！?/br>
    方長青叫了一聲‘四爺’，這才坐下。

    “侯爺，此次下官出任……”方長青側著身子，正要往下說，四爺就擺擺手，“大過年的，咱們清閑兩日。整日里都是案牘之累，今日里咱們也說一說閑話?！闭f著，就轉移話題，“方先生，都知道你是才子，卻不知尊師是哪位大賢？”

    方文青就不由朝方長青看去，他本來進來想將衙門的事情，跟這位四爺溝通一二，沒想到，人家壓根就不接他這個茬。只盼著方長青是個機靈的，能將話題給兜回來。

    方長青仿若沒看見他哥的眼神一般，自若的道：“在下的尊師，是呂恒呂先生?！?/br>
    “呂恒？”四爺手里轉著杯子，“這個名字怎么聽著這么耳熟呢？”

    方長青恍然失笑道：“四爺聽過呂先生不奇怪。在下見四爺的書房里許多都是各部以前的檔案，想必是在文檔上見過吧?！?/br>
    四爺點了點方長青，“你一說我想起來了。我好似在刑部的案卷上見過這個名字，又好似在戶部的案卷上也見過他的名字?？磥?，還真是為大賢?！?/br>
    “四爺好記性?！狈介L青笑道：“師傅他老人家兩任刑部，三任戶部，最后在吏部尚書上致仕。今年也六十有八了?！?/br>
    四爺心里就有了些驚喜，“刑部，戶部，吏部轉了小二十年吧。那這天下的律令，錢糧，人口，賦稅，漕運，田畝，還有這大大小小的官員，都在他肚子里裝著呢吧?！?/br>
    方文青心里愕然。這位一下子看看到了問題的實質上去了。

    方長青先是一愣，才苦笑，“四爺說的是，只是師傅他老人家喜靜。這兩年已經不問世事了?！?/br>
    四爺點點頭，“看來呂先生還在京城？”

    方長青有幾分為難的道：“先生在城外的……”

    “既然不遠，如此大賢，更得登門拜訪了?！彼臓斀涌诰偷?，“在城外什么地方？”

    方長青嘴角抿了抿才道：“在霧靈山?！?/br>
    四爺點點頭，“改天一定拜訪?！?/br>
    四爺說是拜訪，就真的要去拜訪的。

    “收拾東西，你跟我一塊去?！彼臓斖砩匣貋砭透钟晖┑?。

    還真是想起一出事一出。

    因為要出城，想當天趕回來，天不亮就得起床。

    兩人也不帶下人，一人一匹馬，凌晨兩點，就往霧靈山趕。

    到了山下，天還黑著呢。兩人敲響了一戶莊戶人家，將馬寄存了。這才往山上趕。帶著禮物的車隊，估計還沒出城呢。

    林雨桐呼吸著冷冽的空氣，抬頭往上看了看，“走著！好長時間沒登山了?！?/br>
    四爺就笑，“要是今兒天晴，咱們還能看一看這日出?！?/br>
    “要不是借著人家老先生的光，你還沒功夫陪我出來走一走看一看呢？”林雨桐挽著四爺的胳膊，沿著滿是積雪的臺階，往上走去?！澳銊e說，這老先生的身體一定錯不了。這整天上上下下的鍛煉，呼吸著新鮮空氣，絕對能長命百歲?！?/br>
    “是??！”四爺看著被積雪掩蓋住的山體，“人能長命百歲是福氣。只是，爺這一趟，還是想請這位先生出山的?！?/br>
    “怎么？”林雨桐朝四爺看去，“您這是事先找了一位戶部尚書不成？”

    四爺擺擺手，“人家未必愿意，能請回去當個先生，不管是筵講還是清談，都是好的?！?/br>
    林雨桐就懂了，如今的四爺在別人眼里，那就是大字能認識幾個的粗人，他得擺出這個謙虛的姿態來，才能招徠讀書人啊。

    “這個人啊，也確實是有能力?！彼臓斶呑哌吀钟晖┑?，“位居高位二十年，還能順利平安的致仕，尤為難得！”

    林雨桐就笑：“爺這想法倒是奇怪，不是應該‘工于謀國、拙于謀身’嗎？這位呂先生，倒是十分‘工于謀身’呢?！?/br>
    四爺點了點林雨桐，“工于謀國，拙于謀身。這話是海瑞評價張居正的。一力主張改革的權臣張居正最后慘死，死后連一家老小也都沒有善終?？膳c他同期為官的海瑞，卻有了青天之名。這是為什么呢？偏偏，給張居正一個公正評價的，還就是這位海瑞。這不能不說是個諷刺啊?！?/br>
    四爺的話沒有接著往下說，林雨桐也沒問。兩人就這么相互攙扶著，一路往山上去。

    腳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響，在這空曠的山里，更加的清晰。

    等兩人一身汗的時候，還真登上了山頂。此時，天已經亮了，遠眺，地平線上已經露出一絲紅光。

    “還真是叫咱們趕上日出了?！绷钟晖┡d奮的指給四爺看，“這初生的太陽，照在雪地上可真好看?！?/br>
    四爺卻看向另一邊，“咱們擾了老先生的清凈了?！?/br>
    林雨桐這才轉身，朝另一邊的亭子上看去，只見那里站著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家。

    四爺含笑走了過去，抱拳道：“內子失禮了，驚擾到了先生。見諒！”

    林雨桐跟在后面福了福身，又默默的退到一邊。

    那老先生回身，淡淡的笑了笑：“是鎮北侯賢伉儷吧。天下景致，天下人共享，哪里有驚擾一說?！?/br>
    四爺含笑抱拳，“老先生認識我們夫妻？”

    “長青是老夫那不爭氣的徒兒，他是昨兒夜里才趕到老夫這里的?！彼f著，就一笑。

    四爺就道：“還真是呂老先生?！闭f著，就又行了一禮。

    呂恒呵呵一笑：“不要多禮，老夫如今就是個白身，侯爺再這么客氣，可真就折煞老夫了?！闭f著，他就轉身，指著已經升到一半的紅日，道：“侯爺瞧這旭日，想到了什么呢？在老夫眼里，這繽紛亂世，生死榮辱，功名大業，都猶如那半片草葉，一滴朝露，陽春白雪一般，轉眼即逝。而只有這旭日，一日復一日，悠然升起，悠然降落。老夫已經到了坐觀云起云落的年紀了，侯爺可明白？”

    四爺含笑微微點頭，“沒想到靈霧山還有這等美景?！?/br>
    竟是對之前請呂恒的事，只字不提了。

    林雨桐眨了眨眼睛，也沒明白呂恒那一通感慨到底是想說什么。

    看完日出，兩人隨呂恒到了呂家在靈霧山的別院，又坐而論道半天，說的都是些云罩霧繞的話。吃過了午飯，四爺才起身告辭。

    此時，林雨桐準備禮物，也被李劍押送著送了上來。

    而臨出門的時候，四爺手里多了幾份信。

    見林雨桐好奇，四爺就遞了過去，“是幾封推薦信。呂先生推薦了幾個人來?！?/br>
    林雨桐這才恍然，這就是被拒絕了唄。

    她撇了撇嘴，“說了那么多東西，不就是想說，他犯不著跟著冒險，蹚渾水嗎？是這意思吧?！?/br>
    四爺就忍不住笑，“什么話到你嘴里，怎么聽著這么別扭啊?！?/br>
    “這些文人啊，就是酸?！绷钟晖u搖頭，“一個個那心肝脆弱又嬌嫩。要用他吧，你還得哄著他。我是不愛跟這樣的人打交道的?！?/br>
    四爺倒是不以為意的擺擺手，“都是書齋里讀著圣賢書長大的人，講究是那份清靜、寂靜、雅靜。這紛擾的亂世，他們還真就未必玩的轉?！?/br>
    “那這推薦的人呢？”林雨桐低聲道：“還不一樣是讀書人？”

    “不一樣！不一樣！讀書人跟讀書人還是有不一樣的地方的?！彼臓斠恍?，“這可都是落榜的讀書人……”

    落榜的讀書人？

    少了一份清高，多了一份世故。少了一份清談，多了一份務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