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63）

    誰也想不到，甄家的太妃薨了。連孝期都沒過，皇上就打發人查抄了甄家。甄家是何等樣的人家，在江南有何等的勢力。遠不是賈家所能比擬的。

    賈母坐再榻上，但手腳卻一陣陣發麻?？粗€一副菩薩樣的王夫人，就問道：“娘娘最近可還好?！?/br>
    “都好?！蓖醴蛉俗旖怯辛藥追中σ?，即便隨后馬上隱去了，但賈母還是看出了端倪。

    “到底如何了？”賈母哼了一聲，又冷聲問道，“你好好說，娘娘到底怎樣了?！?/br>
    王夫人一愣，見賈母的眼神著實是犀利，就點頭小聲道：“娘娘的身子似有不協，像是有喜的樣子。只是時日尚淺，做不得準?！?/br>
    賈母的臉上卻沒有放松，道：“你怎么也糊涂了。這還在國孝期間，這孩子懷的好與不好，尚且難說?！?/br>
    王夫人就笑道：“老太太多慮了，那是太妃又不是太后?；噬线@般的重視太妃的身后事，未嘗不是麻痹甄家，好趁機動手?！?/br>
    賈母的心卻往下沉了沉，道：“娘娘是不是用了手段了?！?/br>
    王夫人面色有些不自然，回避了賈母的視線，良久才道：“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br>
    賈母閉上眼睛，一陣陣無力。

    林雨桐此時卻跟掌柜的對著帳，聽他道：“賈家如今的日子，是怕真是撐不下去了。光是這一年的功夫，典當跟咱們的東西，就堆了一間庫房?！闭f著一嘆，道：“這些東西估計已經將賈家搬的差不多了?！?/br>
    “是啊，快撐不起下去了?！绷钟晖┑吐暤膯柕溃骸斑€有其他的發現嗎？”

    “賈家的二太太打發人，要賣了賈家在金陵的莊子田地，好似要急著湊銀子一般?！闭乒竦牡溃骸澳侵赖?，看在老爺的面上，江南的消息，咱們總是知道的比別人快了幾分。要是連這個也吃下去，是不是太打眼了?！?/br>
    “那就去告訴靖海伯一聲。他手下不少將士，可能都是沒多少產業的。想在京城或是江南買到好地，以每個人的能力，也就是幾十畝，上百畝的樣子。哪里就能遇見可心的。這倒是個機會，讓他們幾十個人分一個莊子，總是可以的。賈家當年也顯赫過，田地自是比別人家的都好幾分?！?/br>
    掌柜的應了一聲，就點頭退下了。

    林雨桐卻不知道，自己一個無心之舉，靖海伯府上下對她的好感瞬間爆棚。聞天方是領兵的人，府里大多數不是家奴，而是家將。

    聞天方得了掌柜的傳來的話，愣了一愣。想辦法給下屬置辦產業的事，他還真沒想過。平日了也就是賞了銀子，在他看來，有了銀子哪里不好置辦產業?？扇缃褚幌?，還真就有些疏忽了。再一問，才知道這些人的莊子不是置辦在大北邊，就是在小城鎮置辦了鋪子。他們手里的那點銀子根本就不夠干什么的。而且，好地方田地可都是稀缺的資源，哪里是他們能拿到的。

    聞天方沉吟了一瞬，就讓管家將這個消息傳下去。若是有想要的就趕緊說一聲，他也好打發人去辦。別小看這幾十畝地，這往往就是一家人生活的根基了。

    結果消息一下去，連最下層的那一撥兵丁都驚動了。三畝五畝的往一堆湊。

    管家無奈的稟報道：“如此一分，賈家的那點東西，還真就不夠分了?！?/br>
    聞天方皺眉道：“這三五畝的，他們怎么管啊。江南離京城可不近便?！?/br>
    “都是自家兄弟，幾十個人一隊，田地在一起管理。一年派一個人過去兩趟，也就成了?！惫芗倚Φ溃骸疤澋昧执蠊媚锵胫蹅?。下面的人都感激著呢?！?/br>
    聞天方也失笑：“姑娘家心細，能想到這些。給下面的人解決點實際的困難，比什么都強些。你以后也上點心。再一個，你傳話下去，這本是好事，湊份子也成，但只別為了這個最后起了紛爭才好?！?/br>
    “是?！惫芗覒艘宦?，才笑著退了下去。

    聞天方從抽屜里拿出一個小匣子，揣在懷里，才起身，打算去一趟林家。

    林雨桐聽說聞天方來了，還愣了一下。林如海如今還在宮里，今晚上都不一定能回來，估計得在班房里睡了。林雨楊跟張老學士，去城外拜訪什么大儒了。歸期也不定。這些聞天方都知道啊，怎么還親自上門來了。

    難道有大事不成。

    林雨桐忙站起身，帶著丫頭花廳去了。

    “伯爺?！绷钟晖┪⑽⑶妨饲飞淼溃骸翱墒怯惺裁淳o要的事?！?/br>
    聞天方一愣，哪里有什么緊要的事，不過是想來見見她罷了。這話一問，倒叫自己不知道該怎么說了。

    他笑了一下，道：“你今兒打發人說了賈家的事，我才想起有一件事或許要告訴你一聲。這事倒不好叫別人傳話，所以，這才親自過來了?！?/br>
    林雨桐點點頭，笑道：“那就坐下說吧?！?/br>
    聞天方低聲道：“那賈家在宮里的娘娘有了身孕，這事你知道了嗎?！?/br>
    林雨桐心里‘咯噔’一下，她不由的想起了‘榴花開出照宮闈’。石榴象征多子，榴花是說石榴開花，可只開了花沒結果，就證明這個孩子是生不下來的。而元春的死期大概就不遠了吧。

    聞天方見林雨桐臉色一變，就知道她看出了里面的兇險。低聲道：“這賈元春也是昏了頭了，手段也不怎么光明，再加上，后宮的事情不是看上去那般的簡單。所以……”

    “該不是被什么人利用了吧?！绷钟晖┙釉挼?。

    聞天方詫異了一瞬，他可從來沒有透露過這方面的意思。只是不知道這姑娘從哪看出來的。他點點頭，道：“我跟岳父尚且不敢參與，她倒是膽子大了。這里面牽扯的事情多了，有幾位王爺，也有皇上的皇子。也不知道她聽了誰的攛掇，主意打到了皇上的身上，竟敢用藥。她倒是只想承寵生子，可因此皇上滯留在她的寢宮，差點遇刺。你道甄家的老太妃是因為什么去的。就是這里面有甄家的影子?；蛟S是皇上要動甄家的心思叫他們知道了，所以就先下手為強?！?/br>
    “原來如此?！绷钟晖﹩柕溃骸澳羌热蝗绱?，賈元春懷孕的月份，豈不是也被瞞報了?；噬喜幌虢羞@些事跟老太妃的死聯系在一起?？墒且膊粚Π?，老太妃的兒子義忠親王不是已經被太上皇圈了嗎？”

    “可義忠親王還有兒子啊。而且這個兒子很得太上皇喜歡。要不然，甄家為什么能蹦跶這么多年?！甭勌旆叫Φ?。想來這姑娘還是很少詢問林如海朝堂上的事的。

    林雨桐就有些恍然。

    她想起了‘榴花開出照宮闈’的下一句，‘三春爭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夢歸?！?/br>
    虎是一種猛獸，兕也是一種猛獸?；①钕喾?，可不是一場爭斗嗎。

    “我知道了?！绷钟晖c點頭，“只要你和父親在這牽扯不到里面，就沒有太大的關系。其他的人，都無關緊要?！?/br>
    聞天方咳嗽了一聲，道：“我們有分寸，出不了岔子。你只別擔心就好?！闭f著，從懷里拿出來一個匣子放在桌上，推到林雨桐的面前，“這是我叫人買回來的，你看著若是喜歡，就自己收著吧?！?/br>
    林雨桐后知后覺的意識到，聞天方過來根本就不是說什么賈元春的事。賈元春的事，跟林家沒有什么關系。林家對賈家的態度想必他也十分清楚的。那么，他就只是來見自己，順便送東西給自己的。想到了這個，她臉上露出幾分赧然來。詫異的看了聞天方一眼。

    見聞天方果然尷尬的咳嗽了一聲，就不免輕笑出聲，她伸手接過匣子，伸手打開，然后不由的倒吸一口冷氣，“這是鉆石?！?/br>
    白的，粉的，黃的，真是難為他怎么收集到這么多。雖然以如今的工藝，打磨的并不好，但也不妨礙它的璀璨啊。

    “我見你不喜歡金銀首飾，就找來這個，要是喜歡，就叫人鑲在首飾上，帶著玩吧。這也不值什么銀子，是海商從海外帶回來的。用咱們的瓷器和綢緞就能換來不少?！甭勌旆揭娏钟晖┱J識這個東西，就解釋了一句。至于林雨桐是怎么知道這玩意的，他什么也沒問。

    “喜歡，怎么不喜歡?！绷钟晖┹p輕的將匣子合上，道：“有勞了?！?/br>
    聞天方見她是真喜歡，似乎也送了一口氣。今天在一處說了這么久的話，卻不能再耽擱了。就起身告辭。

    林雨桐將他送到二門口，才打發林家管將人送了出去。

    聞天方出了林家，才轉出巷子，就見有人蹭一下躲了旁邊的胡同去了。根本不用聞天方吩咐，就有隨從去查看，不大一會子功夫就回來了，低聲稟報道：“是賈家那個賈寶玉，在林家周圍也不知道做什么。差不多隔三差五的就來這里轉一圈。因著沒干什么出格的事，咱們巡查的人也就沒管過。您放心，他想靠近林家卻是不能的?！?/br>
    而賈寶玉看著聞天方一行人走遠，才皺眉問茗煙道：“你不是說成親之前，就是定了親也不能見面嗎。怎么靖海伯就能進去啊?！?/br>
    “您要是想見林姑老爺和林家表少爺，也能進去?！避鵁熩s緊笑道：“剛才靖海伯已經看見咱們了，再待下去就不好了，還是先回吧?！笨蓜e在這里叫嚷什么訂了親的話，叫林家知道了非打上門不可。

    “也不知道林meimei的胭脂用完了沒有，我新做的想送也送不進去。你知道紫鵑如今在哪嗎。找到她不就能遞進去了嗎？”賈寶突然問道。

    茗煙想哭的心都有了，道：“紫鵑不知道被林姑老爺送到哪里去了。二爺也別找了。叫林家知道，只怕人家又得反悔了?！?/br>
    “蠢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再叫我聽見你說這些混賬話，我可就不客氣了?！辟Z寶玉跺腳道。

    到底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回了家。賈家的園子草木雖然旺盛，卻早已不似最開始的繁華。園子里小丫頭們來回的跑跳玩鬧，一點也不知道外面的煩難。寶玉嘆了一口氣，見薛寶釵迎面走了過來。他連忙站住，道：“寶jiejie這是去哪了。怎的一個人在外面。?！?/br>
    “不過是三meimei相邀，過去說了一會子閑話罷了?！毖氣O見賈寶玉身上的衣裳，就道：“可是出門去了?！币蝗辉俨荒艽┑倪@樣的齊整。

    “是！不過是閑著無事，出去轉轉罷了?！辟Z寶玉說完，就見襲人又來接了。他在這家里，就如同被人牽了線一般，半點不得自由。

    薛寶釵也扭頭一笑，道：“再是沒見過比襲人更用心的了?！?/br>
    這話叫人聽不出褒貶。賈寶玉冷哼了一聲，“她不用心些，我還能自在些?！?/br>
    薛寶釵笑了一下，沒有言語，轉身就離開了。

    襲人笑著走過來道：“剛才那是誰，怎么見我來了，反倒走了?！?/br>
    “明知道是誰，何必明知故問?！辟Z寶玉冷笑道：“如今家里住的親戚，就剩下她敢不避諱我。你還要說什么不成?！?/br>
    襲人只覺得臉漲得通紅，拉住賈寶玉的袖子道：“橫豎二爺只把云姑娘的事，記恨在我頭上不成?！?/br>
    “不要提云meimei?！辟Z寶玉摔開襲人的手，道：“那些閨房里的話究竟是怎么傳出去的，只有你心里清楚?！?/br>
    襲人一噎，道：“二爺這是從哪里回來，又被誰惹著了。只拿我撒氣。如今這般的誤會我，叫我如何是好，非得是一頭撞死了，二爺才能相信嗎?！?/br>
    “真死了，倒比活著的人干凈了?！闭f完，只不理襲人，轉身就往院子里去。

    襲人看著寶玉走遠了，倒也不追了。轉身出了園子，去了榮禧堂，王夫人聽說襲人來了，眉頭皺了皺眉，才叫她進來。

    “可是寶玉有什么不妥當?！蓖醴蛉藛柕?。

    “二爺最近常出門，聽說，每每常去林家周圍轉悠?？蛇@瞞著，終不是長久之計?！币u人覷著王夫人的神色，小聲道：“在園子里住著，爺們家我們也是看不住的。不若叫二爺從園子里搬出來，一則，園子里的姑娘都大了。二則，畢竟有親戚家的姑娘在?！?/br>
    “你這親戚家的姑娘說的是誰？”王夫人冷哼一聲，道：“管好你自己的差事，旁的不用你cao心?！毙向臒熥≡谟耗抢?，等閑連屋子都不出。這話說的只能是薛寶釵。這讓她有些不喜。再說，林家的事，還不是這些多嘴多舌的丫頭們的說的。如今鬧成這樣，又能怪誰。

    襲人心里一頓，不敢反駁，趕緊退了下去。

    “這丫頭，心太大了?！蓖醴蛉藢χ苋鸺业牡?。

    “是啊?！敝苋鸺业膽鸵宦?，道：“不過，這園子里的丫頭，也是該整治整治了?！?/br>
    “走，去園子里瞧瞧?！蓖醴蛉说降资遣环判馁Z寶玉，不親眼看看哪里能安心。

    不想剛進園子，倒跟邢夫人碰了個對面。

    “大太太這是要去哪？”王夫人問道。

    邢夫人心情正好，就接話道：“薛家的姨太太今兒上門，說是看上了我那侄女，要說給她的侄兒。難不成太太不知?！?/br>
    王夫人還真不知道，就笑道：“不想還有這樣的喜事?！毙向臒熀脱︱虻氖?，又不妨礙她什么，沒什么不樂意的。

    說著話，妯娌二人就往園子里去。正走著，前頭猛不丁出來一個閃出個人來。一瞧，可不是老太太院子里做粗活的傻大姐。

    “這丫頭，急赤白臉的只顧著走路，嚇了人一跳?！毙戏蛉肃恋?。

    王夫人還兀自捂著胸口，見傻大姐還一味的傻笑，就道：“這丫頭是個憨的?！?/br>
    傻大姐這才跪下請了安。周瑞家的見她手里拿著東西，寶貝的都不敢叫蹭臟了的樣子就道：“你這是撿到寶貝了吧。這般的小心?！?/br>
    那傻大姐站起身，點點頭，“可不是寶貝么，妖精打架呢?！闭f著，就遞給了周瑞家的。

    周瑞家的接到手里，面色就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