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
時光在那一刻仿佛靜止。 她看到在一間破敗的小屋子里,一個五歲的小女孩, 穿著破爛的棉衣,冷得在發抖。她生著病,渾身發抖,母親在屋外,生著爐子,懷里抱著弟弟,爐子上的瓦罐里溫著已經發餿的藥汁。 她一直以為自己會死在那個冬天。 她決想不到會有這樣一日。 身著金銀繡線的吉服、面覆渾圓光澤的東珠面簾,踏著嵌玉錦靴,一步步走向如今天下光芒最盛的男子。 他不在乎她鄙陋的過往,安撫她不安的心靈,救贖她沉淪不堪的人生。 她眼眶一熱,將手交在他的手中。 他的手掌,寬大、溫熱,帶給她力量。 她眼前迷茫,看不清前路,此時此刻心里卻無比安靜。 因為她知道,世上最值得她信任的人牽著她。會帶著她走上正確的路。 * 宮殿里的紅燭燃得正盛,畫溪坐在寬大的床榻上,等景仲回來。已經是第二次經歷這樣的事,她已經沒了上次的緊張。經過一天的立后大典,她身子疲憊不堪,大腦卻十分清醒。 殿外傳來行禮的聲音,是景仲回來了。 畫溪抬起頭,透過珍珠面簾,她看到景仲身穿紅色禮服,一步步走近。 他停下來輕咳一聲,然后微微抬起手,讓旁邊的內侍和宮娥都退下去。 他們的新婚之夜,他不要有別的人打擾。 畫溪輕輕咬著唇,向他彎唇笑了一下。 “戴著這玩意兒,不嫌壓得頭疼?”景仲掀開她的面簾,把鑲嵌了無數美玉寶石的頭冠摘了下來。 頭冠太重了,壓得她額頭上有一圈紅色的痕跡。 他不滿地說道:“讓他們做最華麗的鳳冠,居然做得這么重,回頭一定重重罰他們?!?/br> “新婚之夜,不要動不動就要打要殺的?!碑嬒t著臉轉頭,輕聲說:“你又不是暴君?!?/br> “也就只有你這么說?!本爸賹ⅧP冠放到桌上,拿起梳子,輕輕梳著她長長的發:“別以為我不知道,天下人都說我是暴君,最喜歡殺人?!?/br> 畫溪低頭沒說話,她沒來柔丹之前,所有關于景仲的事跡都是聽說來的。他們說他攻下城池,下令屠城三日;他們說他將美人皮剝下來,做成絢麗的畫布。她也曾因為那些傳言而膽戰心驚、寢食難安。 而當她真正地從那些傳言中脫離出來,接觸到最真實的他,見識了他所有的溫柔,方知她來世上所有的意義,大約都是為了遇見他。 “誰說的?”畫溪說:“你是世上最好的人?!?/br> “只因我是你的夫君,所以你看我才是世上最好的人?!本爸傥⒌椭^,在她耳畔輕聲說:“我也并非對所有人都這么好。世間值得的,只有你一人?!?/br> 畫溪聞言,臉上開始發燙,就連耳尖都泛著紅。 “你是我的妻,這輩子我都待你好?!本爸侔旬嬒饋?,讓她坐在自己腿上。 畫溪連忙雙手摟著他的脖頸,她低頭看著他的臉,眼里光影閃閃,像春日的水池里浮著星星:“你待我的好,我這輩子都無法回報?!?/br> “我的命,不就是你從閻王那里搶回來的?”景仲抬手撫著她額角朱砂繪的花:“不過,我也救過你的命。你的命,我的命,早就嵌在一起了。你欠我的,我欠你的,早就分不清了。如你們這般,天生就該做夫妻?!?/br> 畫溪眼睛紅得不行,低頭吻了吻他的眉心,眼淚就順勢滾了下來。 景仲嘗到了她的眼淚,是苦的。 他扣住她的后腦勺,將她按在榻上吻住了她的唇。 天旋地轉,兩人共赴海潮。 王上大婚,接連幾日都不必早朝。他們起得也就晚了些,宮人也識相地沒有進去打擾,等到中午,年輕的君王喚來宮人送進熱水。 室內一片狼藉,床幔四散。 宮人不敢抬頭。 ———— 畫溪回宮,最興奮的還數景克寒。 景仲娶后,次日他來拜見王后。 目光落在畫溪臉上的時候,他臉上的驚訝毫不掩飾:“王兄居然沒有打斷你的腿?!?/br> 畫溪把他招到自己身邊。 兩人已經將近一年沒有見面,但是景克寒對她的印象很深,一點生疏感也沒有,順從地走了過去。甚至煞有介事地圍著她身邊檢查了一遍:“真的沒有打斷嗎?” 畫溪笑著問他:“他為什么要打斷我的腿?” “王兄說了,要是他找到你了,就把你的腿打斷,讓你哪兒也去不了?!本翱撕ζ鹦馗f:“我還勸過他?!?/br> 畫溪轉頭看向景仲,偏著頭問:“真的嗎?” “小孩子的話你也信?”景仲漫不經心地說。 “是真的?!本翱撕涞疆嬒磉呑?,一本正經地說:“那時候他們說你死了,王兄沒多久就從信城趕了回來。澹臺先生氣得都吐了血,王兄卻一點也不在意?!?/br> “有天晚上我來找他,他喝醉了酒,一個人坐在殿里?!本翱撕⌒囊硪淼乜戳搜劬爸伲骸拔易哌^去,看到他竟然睡著了,還坐在那里說夢話。你猜他說了什么?” 景仲重重地放下手中的碗,他慢慢看向畫溪,呵出一聲。景克寒后背一僵,連忙跳下凳子,說:“我還要去上課,先走啦?!?/br> 一溜煙跑了,生怕跑得慢了些,就被逮回去。 畫溪轉過身,眼睛在景仲身上掃了一圈,問:“你那時候說什么了?” 景仲心覺郁悶,癟癟嘴道:“你說夢話,你記得???況且他一個小孩子,胡說八道你也信?” 畫溪懷疑地看了看他:“你別騙我?!?/br> 景仲的確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么。但他知道,自己那段時間是什么狀態。 白天在人前,他還是那個冷淡疏離的君王,但在沒人的時候,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的那個空洞究竟有多大。 他的心像是墜進了一個無底的洞,怎么樣都填不滿,唯有不停地做事。他肅清朝政、遠征河興,讓自己忙得像個陀螺。 唯有那般,才能稍稍彌補心上的那個洞。 那樣喝醉的時候,他不知道自己會說出什么樣的話。但總歸,會助長李蠻蠻的囂張氣焰。她如今已然夠囂張,仗著他的寵愛,幾乎快要爬到他的頭上作威作福。 “我騙你干什么?小孩子實在太調皮?!本爸賹翱撕植粷M,岔開話題。這個弟弟,除了揭他的短,從來不向著他。別人的弟弟,都向著哥哥。 他郁悶至極。 畫溪搖頭說:“王宮太冷清了,有小孩子才熱鬧些?!?/br> 景仲從身后擁著她,頭埋進她的頸窩:“咱們以后晚些要小孩?!?/br> “為什么?”畫溪仰頭:“上回你不是還說想早些要個孩子?!?/br> “我改主意了?!本爸倮砹艘豢|她的長發,纏在指尖,用發梢輕輕撥弄著她的臉頰:“你的心軟,要是有了孩子,肯定就向著他。你一直也就不向著我,到那時,我還要跟個奶孩子分享你?!?/br> “哪有跟自己孩子吃醋的?”畫溪笑得眉眼都輕輕彎了起來,她看著景仲,認真地說:“你才是我最重要的人,誰也不能跟你相提并論。哪怕是你的孩子?!?/br> 她太了解景仲,知道說什么樣的話他會開心。一句話果真哄得他眉開眼笑,忍不住彎腰親了親她的臉。 畫溪伸出手臂,將他勁瘦的身體緊緊抱在懷里,鼻尖嗅到他身上特有的氣息,才長長吁了一口氣。 景仲低頭,見她凝視著自己,笑著問:“說出這樣的話,被自己rou麻到了?” 畫溪摟著他不說話,臉緊貼著他的腰,許久,方道:“總覺得像做夢一樣。昨天好像才從代嫁的婚車上走下來,入宮嫁與你。我就坐在那張榻上,心里惴惴不安,怕得要死?!?/br> 景仲道:“我掀開蓋頭,看到你眼睛腫得不像話。是不是一路哭著過來?” 畫溪訝然:“你都還記得?” “是。那時的場景我還歷歷在目?!本爸僮诘首由?,反將人抱入懷里,低聲道:“與你有關的,我都刻在這里?!?/br> 拉起她的手,放在心口。 細嫩的指感受到他的心跳,那鏗鏘有力的跳動引導著讓她的心也跟著律動起來。 兩人的心跳似乎都到了一個頻率上。 作者有話要說: 景狗:甜言蜜語培訓班,我建議你們都去上一下,哄老婆很好用。感謝在2020-09-07 23:19:41~2020-09-09 22:57:3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檀今 12瓶;沉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 94 章 成婚不過半年, 柔丹南方戰事又起。 柔丹南方的赤舜履犯大邯邊境。景仲一向不是個好管閑事的人,在他看來,就算赤舜滅了大邯,他也未必會眨眨眼。然則, 赤舜近年連年大順, 水土豐沛, 草豐畜盛,國力強盛。以至于目中無人, 在駐軍的時候屢屢sao擾柔丹邊境村落。 好幾次赤舜騎兵殺入柔丹打秋風, 以至邊境百姓怨聲載道。 赤舜對大邯勢在必得。這些年大邯的頹勢放之四海無人不知,帝王昏庸無道,朝臣忙著爭權逐利,朝中散如一盤散沙。 大邯已經安穩了近兩百年, 如今的君王遠沒了他先祖征戰四海的豪情壯志, 只是一只困于深宮溫香軟玉中的病貓。前些年竟讓柔丹區區彈丸之地負起頑抗, 只能嫁出公主求和。 去年大邯嫁往柔丹的公主因病而逝,柔丹和大邯的連接就斷了。如今的大邯不過是群狼虎視眈眈的一塊肥rou罷了。 就算沒有赤舜,周邊列國都盯著它, 盯著它廣袤的土地、豐沛的林木、數不盡的金銀珠寶和牛羊牲畜。 反正這天下都將大亂, 大邯誰都能取之, 它便先行一步了。 赤舜對大邯開戰的第二個月,騎兵南下,連克大邯十三城。赤舜的兵馬臨于鳳臨城下。破鳳臨,距離京城便只有百余里地。 千里沃土被戰火燒出一片焦塵。 一時間百姓流離,有不少失去故土家園的百姓北上尋求生計。 景仲召來朝臣,核算國庫,廣納流民。 “柔丹國土狹小, 你廣開國門,流民為求庇佑,瘋一樣涌進來,到時候怕會大亂?!碑嬒行鷳n。 景仲笑道:“不怕人多。柔丹現在缺人?!?/br> 畫溪道:“流民進來,咱們國土不夠,糧食也是問題。就怕出亂子,人為了活著,什么都能做?!?/br> “你在為我擔心?”景仲撫著她的背,笑得眼睛彎了。 “自從嫁了你,我每天都在為你擔心?!碑嬒f:“怕你吃不好喝不好,又怕你事情太多。只恨我腦子不靈光,沒辦法為你分憂解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