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是葉公子嗎?”畫溪脫口而出。 苗兒搖頭:“不是,是個漂亮的姑娘?!?/br> 畫溪看了苗兒一眼,說:“把人請到廳里吧?!?/br> 她擰了帕子擦了擦冒了一夜冷汗的額頭,這才換了身衣裳,到外廳見客。 看到等在廳堂的人時,畫溪愣了一下。 若不是昨日才見了她,畫溪絕對想不到醉香樓的花魁娘子竟也有這么素凈的時候。盈盈姑娘穿了身素白的衣服,長長的頭發挽成發髻,僅用一支木簪子簪著。 素凈到極點。 “李姑娘?!庇従徸叩剿媲?,雙手疊在腰側,朝她福了一禮。 畫溪雙手扶起她:“盈盈姑娘,你認識我?” 她看向畫溪,明媚的雙眸里浮上些許笑意:“以前有一回我到千絲莊定綢緞,遠遠瞧見了姑娘一回。昨日在玉香樓外,姑娘身著男裝,是以我沒有冒然見禮?!?/br> 畫溪聽到這話,有些許詫異。 “李姑娘與葉公子是舊識?”盈盈唇畔掛著笑,問畫溪。 畫溪一時無言。 盈盈頓了頓,像是在與畫溪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我是大邯人,父親在京城為官,一朝落罪,全家被流放到曲州。曲州地處邊關,極為混亂。我不慎被牙婆擄來江丘,她將我賣入玉香樓為娼?!?/br> “年少時,父親為我定了一門親事。夫家雖只是尋常人家,但我未婚夫是極好的人。那時候我就想啊,等婚期到了,就一定要跟他好好過日子??墒羌腋竿蝗猾@罪,時移世易,我也從千金小姐淪為罪臣之女。從踏上流放路的那一日,我就知道,我們之間就已經到頭了?!彼D過臉來,眼睛里藏了些許感傷:“但誰知道,我那未婚夫竟不顧天遠地遠,從京城追到了曲州,又一路追到了江丘。甚至他得知我落入青樓,仍待我如初?!?/br> “玉香樓的鴇母見我生得美貌,一心想用我賺錢。我未婚夫向她提出贖我回去,她有意刁難,不肯讓他贖我。我未婚夫家雖小有薄資,但終歸不是大富大貴。他耗盡家財,流落他鄉,囊中已然空空如也,救我出去卻遙遙無期。無奈之下,我們約好九月初六,自盡同赴黃泉?!?/br> 畫溪心有充滿疑惑,她面對盈盈的目光,不知她同自己說這些是何意。 “九月初六鴇母讓我正式接客。那一日她在樓里搭高臺,讓我像個貨物一樣被當場販賣?!庇嘈Γ骸澳侨?,葉公子揮金如土,用三千兩黃金買了我一夜?!?/br> 畫溪心里冰冰的。 盈盈笑問畫溪:“李姑娘不想知道那夜我和葉公子發生了什么?” 畫溪抿了抿唇,莫名覺得心上失落。逛窯子還能發生什么? 為什么要跟自己說這些? 饒是脾氣再好,她還是皺了下眉,搖搖頭。 盈盈道:“葉公子他問我是不是大邯人,我說是。然后他讓我唱大邯的小曲兒。我就給他唱了,唱著唱著我就哭了。他也不問,就默默聽著。唱完了小曲兒,我知道我該上路了。我端起早就備好的毒酒,正要喝,葉公子把我的杯子打翻了。他問我為何尋死?” 她看入畫溪的眼,說:“然后我告訴他,能活著誰又想死呢?我將自己的遭遇告知于他,沒想到他說他幫我?!?/br> “行至絕境,我們已經走投無路,葉公子幫了我?!庇D過頭,驀地對畫溪一笑:“事后我問他為何幫我,李姑娘猜他說了什么?” 畫溪猶豫了下,說:“閑得無聊?” 盈盈笑道:“正是。李姑娘果然了解葉公子?!?/br> 畫溪心想,這才像景仲能說出來的話。 盈盈說:“我尋他,只是為了向他道聲謝。他的大恩大德,我這輩子都難以回報。今日我就要和未婚夫回大邯了,今生也不知可還有機會能報答他的恩情。他既不想見我,煩請李姑娘幫我向他道聲謝?!?/br> 她又福了一禮,從袖中掏出一張銀票:“還有,這張銀票也請李姑娘幫我還給他。我和薛郎有手有腳,會努力養活自己,不敢再受葉公子的錢財?!?/br> 畫溪送盈盈出去,門一打開,門口守著一輛樸素的馬車,見她們出來,坐在車前的男子跳了下來。 羽扇綸巾,眉清目秀,一身清雋書生氣。 他朝畫溪做了一揖,盈盈朝他彎起唇角:“走吧?!?/br> 盈盈走了兩步,忽然停下腳步,回過身來,走向畫溪。她說:“那日在醉紅樓,葉公子聽的曲兒叫《憶故人》” 頓了頓,她又道:“他看誰眼中都是冰冷的,看李姑娘的時候眉梢有笑意?!?/br> 畫溪抬眼看向盈盈,眸中寫滿茫然。 盈盈轉身折往馬車的方向,她的未婚夫攙著她的胳膊將她扶上馬車,扯下簾子,他爬上車頭,扯了扯韁繩,眉眼帶著感激朝畫溪點了點頭,而后緩緩走了。 巷內深深,苔痕翠綠,馬車嘎吱嘎吱滾過青苔往光明的地方去了。 畫溪站在背光處,看著馬車漸行漸遠,她低頭掃了眼手中的銀票。 《憶故人》…… 她忽然心亂如泥淖。 一日時光飛快而過。 直到這日晚上,畫溪看著眼前燭火搖曳的燈火,再看看已然暗下去的天色,景仲還沒有回來,她心里發虛。 這么久都沒有動靜,他現在可好? 他秘密來到江丘,有誰知道他的行蹤? 畫溪憂心忡忡,推開門往院子里走去。誰知剛走到院子里,有懷便□□來了,他氣喘吁吁地喊:“娘娘!” 畫溪一驚:“有懷?” 有懷腿上有傷,一瘸一拐朝她走過來:“娘娘,王上受傷了?!?/br> 畫溪覺得眼前花了一下,膝下一軟。 她顫著嗓子道:“王上他……” 有懷紅著眼眶道:“王上昨夜遇刺,我救駕來遲,刺客一劍穿了他的胸。王上暈倒之前,讓我來送你離開?!?/br> “離開?”畫溪喃喃。 有懷道:“沒錯,王上說刺客知道他的行蹤,你再繼續住在這里不安全。所以讓我送你離開?!?/br> 畫溪避開有懷的目光,看向廊下空蕩蕩的石桌石凳:“王上讓你送我去什么地方?” 有懷看著她,忽然嘆了一口氣:“他說娘娘要自由,讓我送你回大邯?!?/br> 作者有話要說: 啦啦啦,啦啦啦,我又來啦。 感謝在2020-04-27 23:11:38~2020-04-28 22:17:4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荷下小魚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 55 章 中原有句俗語——千里搭涼棚, 沒有不散的筵席。 景仲今日既要送她離開,說明那日的話他真正聽了進去。 畫溪不禁想到來柔丹的路上,她日日夜夜都在想那個羅剎是什么樣子的。 一日日相處下來,他和自己想象的, 和坊間傳言的, 都不一樣。 像他這種人, 自己的生死性命都掌握在他手里。他沒要她的命,還百般呵護。 昨日的事情, 她細思之下不難明白。他之所以沒有悄然離去, 便是怕那些窮兇極惡的刺客尋他不著,拿院子里的人開刀。 他用自己換了她。 畫溪的胸口像是堵了一塊大石,她小聲說:“王上現在在哪里?我去向他道個別吧?!?/br> 有懷道:“來時王上囑咐過,娘娘要走, 無需再去向他道別。他還有句話, 讓我告訴娘娘?!?/br> 頓了下, 他道:“王上說月有陰晴,花有殘缺。世事皆有憾,難得完美。娘娘既選擇了自由, 便放心求自由去, 不必覺得對他不起?!?/br> 畫溪遲疑了一下, 朝有懷福了一禮,須臾便又匆匆出來,將昨夜景仲趁黑塞給她的匕首遞給有懷:“這匕首是王上的,他隨身攜帶之物,定然喜愛至極,煩請你幫我還給王上?!?/br> 有懷狐疑地盯著那把匕首,驀地看到匕首上的圖騰, 不由嚇了一跳,忙向畫溪打躬作揖:“這個還是娘娘自己還去吧?!?/br> 畫溪遲疑了一下,道:“王上不讓我去向他道別?!?/br> 有懷略思索,便笑道:“王上雖不讓娘娘去辭行道別,但沒說不讓娘娘去還東西?!?/br> —— 城邊的一座別院里,景仲讓赫連汝培將他扶起來在廊下坐著。 赫連汝培詫異道:“王上才醒,為什么不睡著歇息?” 景仲唇色有些白,看著映滿星子的天,眉頭似是蹙了一下,隨即理了理袍子道:“睡久了,頭暈?!?/br> 赫連汝培道:“大夫囑托,你還不能下床走動,否則不利于傷口恢復?!?/br> 景仲淡淡道:“多嘴?!?/br> 赫連汝培說:“就算王上罵我多嘴,這話我也得說……” 他話未說完,忽然朝景仲身后看去,詫異道:“這不是王……” 他偷覷了眼景仲的臉色,才將余下的話說完:“王后娘娘?!?/br> 景仲眉頭輕皺,睫稍微顫,慢悠悠回過頭,目光在她身上一掃而過:“你來做什么?” 畫溪看到景仲的臉色蒼白如紙,不知怎么就想到他從漢城回來那一回,也是受了這么重的傷。那會兒他們剛成親,還不熟,她每天在他身邊服侍,心中都充滿恐懼和不安。 而如今,再見到他,她腦海中只有一個結論——這人不是壞人,不會害她。 她的指甲嵌入了掌心,隨后又慢慢松開。 她往前行了一步,福了福禮,問:“王上傷勢如何?” 景仲還未開口,赫連汝培就先道:“刀口很深,從王上胸口一劍穿過,幸而沒有直擊要害,若是再偏半寸,就是大羅神仙也難救。江丘的大夫不敢接診,暫時草草止了血。虞碌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br> 畫溪的心隨著赫連汝培的話一抽一抽的,兩條腿都快跟著軟了。 “多嘴?!本爸儇嗔撕者B汝培一眼,對畫溪道:“孤自小是從明刀暗箭中躲過來的,這點傷,算什么?” 還是一如既往輕松不屑的語氣。 她長舒一口氣,緩緩開口問:“虞碌大夫還有多久到?” 景仲沒有回答她,他說:“這回我讓有懷送你去江南。聽說那里氣候宜人,不冷也不熱。身份文牒已經備好了,到了那邊,會有人接應你。往后不要再去招惹那些不三不四的人?!?/br> 畫溪微微抬起眼皮,覷了覷景仲的臉色,他慣常喜歡冷著一張臉,此時也不例外,眉梢眼底都冒著寒氣。 她不由想到盈盈離去時同她說的話——景仲看誰都眼神冰冷,看她的時候眉梢帶有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