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畫溪頂著公主之名出嫁,離京前皇上草草為她組了一套家臣班子打理她在柔丹的諸事,內事是由宋嬤嬤經手。 宋嬤嬤入宮有些年頭,原本在皇后宮里伺候,干了幾十年,還是個二等宮婢。 畫溪離京,皇后舍不得用得趁手的,便把她撥來了。宋嬤嬤自恃是老人,又知道畫溪是個戴花翎子的斑鳩,不成氣候,是以處處怠慢,還好招惹是非。 往日王宮里的柔丹宮婢知道她是公主帶來的人里掌權的,待她還算敬重,每每偷懶犯事都忍著讓著。 不過上回她同人議論景仲生病的是非,讓畫溪聽見,氣不過,命桃青打了她幾巴掌。柔丹宮婢見她自取其辱,王后也并未高看她幾分,是以也不給她顏面,出言必譏諷,犯錯必責令。 更有甚者,上回她同一柔丹宮婢起了爭執。 那宮婢性情甚烈,當天晚上就喊了三四個宮婢,把宋嬤嬤堵在宮人房里,狠狠收拾了她一頓。 宋嬤嬤氣惱交加,告到畫溪那里,她問了緣由,非但不幫她撐腰,反是責她惹是生非。 宋嬤嬤受痛又受氣,對畫溪暗暗生恨。 見桃青怒氣沖沖地叉腰罵人,宋嬤嬤站出來,道:“活兒沒干好,你罵人倒也無妨。今日咱們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對,惹得你如此動怒?” “午前我去時,跟你們交代了,下午必須一直守在灶前,萬一灶上有什么事。你們誰去擔待?” “瞧姑娘說的,是你在灶上干活,還是我們?我們日日都這么干的,也沒見出什么岔子?!彼螊邒哙椭员?。 桃青哼了她一聲:“王后寬待,你們就越發放縱。我稟告王后去?!?/br> 宋嬤嬤有恃無恐:“姑娘去吧。最好讓王后把我們都殺的殺,打發的打發。這樣,她面上才有光呢?!?/br> “你……”桃青怒不可遏,她們分明是看準了畫溪不敢打殺她們。一則畫溪心底良善,無論多生氣口上罵兩句就是,哪像龍洢云是真下得去狠手的;二則,這些人跟著畫溪到柔丹,她若鄭重其事責罰,反倒讓柔丹人看笑話,自己臉上無光。 就是仗著畫溪拿他們沒辦法,才敢這么放肆。 “好啊,聽過討賞的,還從沒聽過有人主動討罰?!北澈蠛鋈粋鱽韨€渾厚的聲音:“有誰想死的,排好隊,一個一個慢慢來?!?/br> 溫青抽出腰間佩戴的劍,朝她們走過來,臉板著,面無表情,看上去有點嚇人。 宋嬤嬤頓時慫了,連忙道:“溫將軍誤會了,我們同桃青姑娘玩笑呢?!?/br> 畫溪不會對他們怎么樣,但這個羅剎面的溫將軍就不一定了。他可是柔丹人,羅剎鬼一樣的存在。 溫青看向桃青:“好笑嗎?” 桃青手捏了一下,小聲開口:“不好笑?!?/br> 宋嬤嬤幾個嚇得腿肚子都在抖。 桃青斜眼瞅著,既好氣,又好笑。 溫青揮劍,一把劈向幾個婆子身后的酒壇和葉子牌。噼里啪啦一通亂砍,眨眼間酒液橫流,牌都被從中砍斷:“以后要是再偷閑喝酒賭錢,碎的就是你們腦袋?!?/br> “是是是……”宮女婆子們嚇得心尖亂顫,忙不迭地點頭哈腰,唯唯諾諾應道。 溫青橫了她們一眼:“還不快滾去干活?!?/br> 一窩人頓時鳥散。 桃青看著她們倉皇滾回膳房的身影,終于揚眉吐氣地笑了笑。 隨即,她反應過來,這里只剩她和溫青兩個人…… 后知后覺開始腿軟是怎么回事? “多謝溫將軍?!碧仪嘞蛩⑽⒏I恚骸拔疫€有事,先走了?!?/br> 腳底抹油,就想開溜。 “站住?!睖厍嗖幌滩坏睾白∷?。 這崽子怎么回事?每次看到他就跟見鬼了一樣。 懟老婆子還伶牙俐齒,碰到他就像割了嘴的葫蘆。 桃青脊背挺得直直的,吸了口氣,轉過頭來,努力用平靜的語氣問:“將軍還有什么事?” 溫青說:“我剛幫了你?!?/br> 桃青看向他:“我知道?!?/br> 溫青又說:“我餓了?!?/br> 中午他安頓趙夏典的親衛去了,沒趕上吃飯。這會兒回來,王上打發他自來膳房找吃的。 桃青愣了一下,然后說:“這會兒膳房沒什么吃的?!?/br> “我剛幫了你,你連煮碗面的誠意都沒有?”溫青不明白,這小崽子的眼睛為什么總是充滿防備。 “……” 桃青想了想,咬了下唇說:“我去給你煮面,一刻鐘就好?!?/br> 溫青點頭,徑直走向膳房外院子里的石桌,坐下,目送女子的背影走進膳房后,他拔出長劍,對著劍光看了看自己的臉。 英武帥氣。 又咧起嘴角笑了笑。 英朗非凡。 溫青把長劍“唰”一下插回劍鞘,壓下胸口的煩悶感??隙ㄊ悄切“淄冕套右郧氨婚L得英俊的男子欺負過,所以看到就害怕。 桃青說一刻鐘,半點也不差。 她端著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面從膳房出來。 膳房十幾口灶點著,有些悶熱。桃青忙進忙出,臉頰微紅,幾縷發絲黏在額角,看上去有幾分凌亂的嫵媚。 “溫將軍,面好了?!彼衙娣旁谑郎?,小聲喊溫青。 溫青手握著劍搭在石桌上,閉目養神。聽到耳畔傳來女子低柔的聲音,他睜開眼,應了聲:“嗯?!?/br> 修長的手拿起筷子,大口吃了起來。 桃青站在他面前,看著他大口吃面的樣子,嘴巴張得大大的,面條大筷大筷進了他肚子里,嚼兩下就咽了。眨眼的功夫,一大碗面就沒了。 桃青看得目瞪口呆,那嘴巴要是吃人,大概也就幾口的事。 她打了個寒顫,說:“我去給你端碗紫米露?!?/br> 說完,轉身小跑進膳房。 再出來的時候,手里端了碗紫米露。她掃了一眼溫青,碗里的面吃完了,他十分給面子地開始喝湯。 速度之快,令桃青咋舌。 看他那樣子,好像沒吃飽。 她把紫米露遞過去,溫青接過,仰頭一飲而盡。 喝完,才饜足地拍了拍肚子,評價桃青的廚藝:“還不錯,再多放點鹽就更好了?!?/br> 桃青嗯了聲,實則心里在嘀咕。 她愿意做就不錯了,還挑三揀四。 頓了頓,溫青又問:“大邯煮紫米露還放百合?” “有百合嗎?”桃青一怔,看著他。 “有,不過味道很淡,一般人覺察不出來,要么是分量輕,要么是放的百合粉?!睖厍嗾f。 桃青覺得納悶:“那我就不知了,許是他們改了方子?!?/br> 溫青沒再說什么,點了下頭:“還要當差,先走了?!?/br> 桃青福了福身,目送他離開。 他一走,她這才覺得掌心有點黏濕發熱。 這人就是有這本事,讓她大冬天里虛汗一茬一茬的。 * “你們這樣的做派就不怕君上責罰嗎!” 畫溪去到東殿時,遠遠就聽到宮女的聲音。心里頓時一驚。莫不是甄皇后出了什么事。 這邊的侍衛都是用的景仲的人,不應當啊。畫溪提起裙擺,快步往殿內走去。 殿外站了好些人,一個十七八歲的宮女正在斥責別的宮女??吹疆嬒獊砹?,她也不再說,閉嘴迎了上來:“王后?!?/br> 畫溪看了一眼站在殿外的人,都是安良那邊帶來服侍甄皇后的。 “出什么事情了?皇后呢?” 小宮女憋住眼中的淚,擠出一抹笑:“無事,娘娘在殿里,奴婢帶您進去?!?/br> 她不愿說,畫溪也不多問。到底是他們的事,她不便插手。 她跟著小宮女走了進去,昏暗的燈光里,甄皇后半倚半靠在榻上,眉心微微蹙著,看上去似乎有些不適。 “甄皇后?!碑嬒χ哌^去。甄皇后掙扎著要坐起來,畫溪快不過去,攙著她的臂,扶著她躺下:“你身體不適,就不要起來。免了那些虛禮?!?/br> “那便恕我無禮了?!闭缁屎笞旖青咧鴾\淺的笑,溫柔又靜美。 畫溪道:“我也最煩這些繁文縟節,免了,你好受,我也輕松呢?!?/br> 甄珠吩咐宮女:“云昭,端張杌子來,給王后沏茶?!?/br> 方才抹淚那小宮女委屈巴巴地抹了抹眼淚,應了聲,就到外間搬杌子去了。 畫溪瞧著這邊,倒覺得有些奇怪。 殿外人雖不少,但甄皇后身邊卻沒幾個人伺候。照理說,她臥病在床,宮女下人當少不了的,可自她剛才進來,進進出出的也就云昭一個小丫頭。 “是我照顧不周,娘娘到柔丹就病了?!?/br> 甄皇后長得像她故人,畫溪對她平添幾分好感。 甄皇后換下了禮服,穿著石青色裙裝,削弱了眉宇間的雍容,多了幾分柔美。畫溪喜歡這種柔美靜好的女子,看她時眼神亮晶晶的。 “不干你的事,是我自己身子骨不爭氣?!闭缁屎笳f:“都是頑疾,老毛病了,不是一天兩天落下的。是給王后添了麻煩才是?!?/br> 甄皇后看向畫溪,態度親和,眸光有藹藹霧氣。 當初不及她肩高的小丫頭,如今也這么大了。 只可惜,離開那座吃人的宮墻時,她還小,不知還記不記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