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說完,又暗中觀察了下景仲的臉色,見他臉上沒有什么特別的神情,這才松了口氣。 “去吧?!本爸贀]揮手。赫連汝培起身,疾步走了出去,邊走心里還在邊罵——哪個缺了眼的王八羔子,竟然在新王后第一次祭掃時搞事,害得他險些落個瀆職罪名。 書房里又恢復寧靜。 景仲轉著拇指上的扳指,側眸看向影壁上掛著的畫像。女子安安靜靜地站在荼蘼花叢下,石青的襦裙,暗白的上衣,裙擺逶迤于地,風吹起碎雪一樣的花瓣,落在她的裙擺上。 纖腰如柳,不堪一折。 景仲瞧著,眉目沉沉——這嬌小柔弱的蠢東西,說她無父無母無根基,可在她新年去陵宮祭掃時,有人悄咪咪潛進陵宮,還煽動人群,差點引起混亂。 ☆、第 20 章 這夜畫溪眠淺,一晚上都在做光怪陸離的夢。次日一早便醒了,窗外雪無聲飄下,又積了厚厚一層。 她梳洗后在桃青的陪伴下去正殿拜了佛,老主持畢恭畢敬,為她做了簡單的驅邪法事。 法事做完,宮人來報,回宮的輿駕已經備好,她再度登上輿駕,回王宮。 回王宮的路上,畫溪微微側著頭,手托在腮下,隨著輿駕緩緩前行,鬢邊的毓珠輕輕晃動??伤郎喨舨挥X,想著方才登車的事。方才她登車時,發覺今日的侍衛比起昨日來時,多了不少,但又少了幾個眼熟的。 昨夜她睡著之后,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桃青?!碑嬒獋软?,看向她。 桃青詫異地問:“公主,怎么了?” 畫溪勾著她的手臂,問:“昨兒夜里,你有沒有聽到什么動靜?” 畫溪略沉吟,忽的想到昨夜四更天左右,她聽到精舍前院有動靜,披了衣裳出去看,正好碰到溫青帶著一隊侍衛匆匆走過,他們神色慌張,嘴里嘰里咕嚕地說什么,她不懂柔丹話,一句也聽不懂。恰好這時,溫青也看到她了,兩步走過來,沉聲道:“回去,鬧賊了。守好王后,不管聽到什么都不許出來?!?/br> 然后把門一關,就又走了。桃青本就怕溫青,聽說鬧賊,更是惶恐。忙鉆回屋里,裹緊被子,一動不敢動。 后來不知怎地睡著了。早起怕畫溪擔心,她也就沒說。 此時她問起,也就不瞞了:“昨夜梵海寺鬧賊,動靜還不少,我看到溫將軍帶人捉賊呢?!?/br> 畫溪眼皮子一直跳,梵海寺可是國寺,昨夜她又入住寺里,柔丹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一般小毛賊避猶不及,哪敢近前。敢揣著膽子冒犯的,又怎會在意寺中那點金銀法器? 多半是沖著她來的。 畫溪拉了拉狐氅的領口,身子微微蜷著。是誰在針對她呢? 畫溪十分忐忑,她擔心自己的前路,不僅荊棘遍布,還坎坷叢生,可眼下的情況她也沒有退路,披著綺麗的落日回了宮。 輿駕在西殿停下,她還未下轎,遠遠看到殿前讓宮人侍衛腳步匆匆。 來往的人里,除了西殿本身的人之外,還有很多大娘娘那邊的人。畫溪心一沉,下了輿駕,快步往殿內走。 “喲,這不是王嫂嗎?去陵宮祭掃,就去了兩日一夜,如今也曉得回來?”明羅從門內走出來,身披鴉青狐氅,小臉隱在毛絨絨的毛領下,手中攙著大娘娘。眼睛落到畫溪臉上,半是嫉恨半是幸災樂禍。 明羅和大娘娘都在——畫溪心里頓時一個咯噔,有種不好的預感。她沒有理會明羅的揶揄,快步上前,向明氏福了一禮:“大娘娘?!?/br> 明氏用手按了按兩側的太陽xue,開口道:“陵宮路遠,你一路辛苦了?!?/br>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畫溪看著兩邊進進出出的侍衛,詫異地問。 “王嫂心可真大,表哥身染重兵,王嫂不思在旁照顧服侍,反倒貪圖安逸,夜宿梵海寺?!泵髁_銀牙咬碎,一字一頓說道。 “閉嘴,不可胡言?!泵魇铣鲅院戎?,語氣嚴厲。隨即轉向畫溪,又恢復她的雍容華貴:“今日仲兒面見掩日國君,忽然吐血昏迷。羅丫頭和仲兒自小一起長大,聽他受傷,難免擔心,出口冒犯,還望你海涵?!?/br> 畫溪愣愣地看向西殿內,昨日送她離去時,他還精神奕奕,怎么突然就病倒了?這幾日,聽澹臺先生和虞碌說,他恢復得挺好啊。 片刻的訝異過后,畫溪緩緩平靜下來,極力朝明氏擠出一抹笑:“大娘娘多慮了,王上年少有為,英偉不凡,多少女兒為她癡心牽掛。更何況羅姐兒,和他打小一起長大的情分,自不比尋常。我怎會怪罪?!?/br> 明羅臉色猛地一變,這大邯女人把她說成什么了,難不成她也和那些癡纏表哥的下賤女子一樣?她瞪著眼,不可思議地看向畫溪。過往宮人這么多,聽了這話,回頭還不知怎么去傳。 “你……”明羅氣得牙關顫抖,伸手指向畫溪。 “明羅,成何體統?!泵魇县嗔怂谎?,道:“休得與你王嫂無禮,越發沒管教了,再撒潑,回頭送你回霧川去?!?/br> 明羅憤憤地收回手,銀牙咬碎咽回腹中。 畫溪略福身,便告辭往西殿內走去。 澹臺簡正在寢殿門口,畫溪走上前:“澹臺先生,到底怎么回事?” 澹臺簡趕緊迎上去,揖了一禮,便將白日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畫溪。 柔丹以西,與一小國接壤,國名曰“掩日”。 掩日國與柔丹素來沒什么交集,但因去歲冬來得比往年更早更快,掩日國的糧草籌備不足,牛羊凍死餓死的,不計其數。掩日國國土狹窄,靠畜牧為生,牛羊牲畜凍死大半,百姓無以為生。是以掩日國君特來覲見,借糧草。 今日他們正在會面,景仲忽然咯血,然后昏迷不醒。 當時大娘娘正在接待掩日國王后,聽到這個消息,特意趕來探望。因沒有景仲命令,他們也不敢將人拒之門外。 “虞碌說王上眼下已經穩定,過三五個時辰約摸就能醒來?!卞E_簡道:“還勞王后多費心些?!?/br> “先生客氣,我自當盡心竭力?!碑嬒獪仨樥f道。 * 寢殿里點著個火盆,炭火滋滋燃著,冒出熊熊熱氣。景仲躺在榻上,因今日面見掩日國君,他身著肅穆冕服,衣衫齊整筆挺。比起平日的恣意風流,平添幾分刀芒般的鋒利,妖孽般邪魅,睡顏都頗有攻擊性。 烏云珠送藥進來,畫溪接過放在案上,然后坐到床邊,剛往景仲下巴上墊了帕子,他眼睫顫了顫。 她轉身去端藥,手剛碰到藥碗,身后忽然響起咳嗽聲。她回頭,景仲支起雙臂,已坐了起來。 “王上?!碑嬒锨?,雙手攙著他:“你醒了?” 嬌小的臉上有幾絲難以察覺的驚喜。 景仲沙啞開口:“什么時辰了?” “酉時末?!?/br> “時間差不多了?!本爸僬Z氣散漫,說了句畫溪聽不懂的話,她下意識仰起臉:“什么?” 景仲道:“推孤去書房?!?/br> 畫溪臉色一變,把藥遞到他面前:“澹臺先生說王上現在需要靜養?!?/br> 景仲掃了她一眼,畫溪下意識心肝兒顫,僵了大半日的身子好不容易緩和下來,瞬間脊背又僵硬起來。但她僅是糾結了瞬間,還是堅持把藥碗捧到景仲面前。景仲不耐煩,低頭一瞥,看到她小鹿般清澈的眸子怯怯地看他,目光倉促,與他目光一觸,便匆匆移開。 膽小的蠢東西??蓱z見的,被他嚇成什么樣兒了。 景仲輕嗤,喝了藥。 畫溪伸手接過空藥碗,又遞上漱口的清水,小聲說:“王上……外頭在下雪,不若……” “得寸進尺?!本爸偈丝?,撩起眼皮子看畫溪,緩緩道。 畫溪小臉微微有些紅,不敢再討價還價,從衣櫥內找出厚厚的棉衣,給他換上。仍是怕他受了春寒,越發難愈,她看到枕下壓著的未動過的狐毛圍脖,手試探性地往那邊挪了挪。 “你敢給孤圍那玩意兒,孤就用它扭斷你的脖子?!?/br> 畫溪縮手,松開剛拿到那燙手山芋,低著頭用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嘀咕:“狗咬呂洞賓?!?/br> 景仲弓著腰低頭去看她的臉,似笑非笑:“這才乖?!?/br> 噴灑在她臉上的氣息令她心口微微一窒。 畫溪別開眼,低頭給他把鞋套好,這才扶著他坐上輪椅,推他去書房。 到了書房,景仲讓她先回,不必陪在身邊。 畫溪曉得,像他們這種人的書房,定有許多秘密,她也不想多待。在這種陰晴不定的主子面前,知道得越少越安全,否則指不定他什么時候疑心病作祟,要殺人滅口。他發話讓她走,她自是溜之大吉。 景仲坐在書案前,心不在焉地磨著一錠墨,隨意批了兩張公文,便聽外頭傳來腳步聲。 赫連汝培很快出現在眼前。 “王上?!焙者B汝培單膝跪下,行禮請安。 景仲點了下頭,示意他起來,眼皮子都沒撩一下:“有眉目了?” 屋里炭火充足,火氣兒甚焰,赫連汝培一身寒氣遇到熱,頓時騰起水霧。他道:“回王上,昨夜那伙人又再度跟去了梵海寺,并企圖伺機闖入精舍。幸好溫青早有防備,沒被他們得手。溫青故意放水,那伙人逃出之后,末將一路追隨,終于知道是誰在幕后指使?!?/br> “哦?是誰?” 赫連汝培道:“是大邯一個將軍,名叫柏之珩?!?/br> “柏之珩?”景仲嗤笑了一聲,語氣莫名:“大邯前年的金科武狀元?!?/br> “對,聽說這個柏之珩十分厲害,出身寒門,門庭不高,卻有一身好武藝,劍術極佳,前年從武試中脫穎而出,大邯皇帝十分重視,多次嚴加贊賞。去年領軍到邊境鎮守戍邊。不過他和柔丹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不知這回為何他竟偷偷如柔丹?!焙者B汝培忽然意識到什么:“怎么?王上知道他?” “知道?!本爸訇幚涞哪抗鈷哌^對面影壁上掛著的那幅美人圖,低啞的聲音拖出長長的尾音:“柏之珩,字夢卿,不僅劍術極佳,繪畫也是一流?!?/br> 底下的赫連汝培抬頭望他,眼睛充滿茫然。 作者有話要說: 老景:眉頭一皺,有種我要被綠了的錯覺。 赫連汝培:我是誰?我在哪兒?王上他在說什么? 畫溪:怎么回事?背心怎么突然這么冷? 感謝在2020-01-04 19:33:38~2020-01-06 00:53: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jascvp 10瓶;半夏微涼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 21 章 “王上,此人身懷奇學,不是尋常酒囊飯袋,此次無請擅入柔丹,其后必有陰謀詭計,是否需要盡快將其捉拿?”赫連汝培請示道。 景仲垂眼掃了他一眼,淡淡道:“不必,眼下沒必要把精力花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回去做你的事情,不必管他。反正他還會再來的?!?/br> 還會再來的?赫連汝培一下子來了精神,脊背都直了下,王上這是什么意思?責備他辦事不力嗎?那他是要繼續追柏之珩還是放任不管? 正思索著,景仲擺擺手,示意他離開。他帶著滿腹疑惑退出書房。 * 畫溪回殿內等了許久,燈花掉了一茬又一茬,景仲還沒回來。她瞧著夜將深了,披了斗篷往書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