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烏云珠呢?”喊她來問問什么情況。 桃青小聲說:“我也不知,聽說被誰叫走了?!?/br> 沒辦法,大娘娘的人在外頭候著,總不能等烏云珠回來問清楚了再去請安。 畫溪領著宮女們出門,準備前往大娘娘所居的宮殿請安,方行到后院,密林間突然飛出來一道白影,左右來不及阻攔,一粒石子徑直射向畫溪的鬢間,與金鳳步搖相接,“哐當”一聲,步搖從發間脫落,墜了地。 桃青擋在畫溪面前,對著樹木高聲呵斥:“是誰?如此沒有規矩?!?/br> “王兄怎么娶了這么個沒用的王后?”稚嫩的聲音從密密匝匝的樹枝間傳出,眨眼間,一個小小的身影從三角樹杈跳了下來。 原來是個五六歲的小男孩。 作者有話要說: 畫溪內心os:我不會喜當娘了吧????。?! ☆、第 6 章 小男孩淘氣,又不怕生,野猴子一樣竄到畫溪面前,撿起她的步搖,炫耀似的晃。手里還捏著個做工精良的彈弓,神情很得意。 密葉間灑下細碎的日光,照在金步搖上,流光溢彩。 “你喜歡這步搖?”畫溪聲音溫柔,盡量使聲音聽上去顫抖得不那么厲害:“你喜歡的話,就送給你好了。只不過,以后你可千萬不能再用彈弓對著人?!?/br> “我偏要呢?!?/br> 柔丹服侍畫溪的嬤嬤忙道:“世子,不得無禮,這位是王上新娶的王后,按輩分,您當喚她一聲王嫂?!?/br> 嬤嬤又對畫溪說道:“殿下,世子是三王爺的嫡子,景克寒?!?/br> 畫溪迎向他,伸手正要摸摸他的腦袋,景克寒頭一偏躲開了。他不屑地白了畫溪一眼,不耐煩地開口:“我才不喊她?!?/br> 說完,他又古怪地看向畫溪,陰晴不定地嘿然一笑。他朝畫溪勾勾手指,示意畫溪蹲下去。畫溪輕輕蹲下身,附耳過去。 景克寒趴在她耳畔飛快地說了幾句話,就轉過身,飛快地跑了。 畫溪盯著景克寒小小的聲音,好長時間都沒有反應過來,背心涼涼的。 他剛才說——要是想活命的話,不要喝大娘娘的杏仁酪。 這個孩子,是不是知道什么? 大娘娘和景仲有仇。 “還請王后恕罪,世子少不更事沖撞了王后。世子兩歲時,父母死于非命,他受了刺激,打那之后腦子就不好。王上將他接到宮內撫養,因憐憫他幼年失怙,便溺愛了些,養得無法無天。他素來有些頑皮,娘娘多擔待?!眿邒哌呑哌呎f。 原來是個癡兒。畫溪心下微微一松。 癡兒的話,必是當不得真。 因景克寒突然出現,耽擱了時間,到大娘娘所居的南宮時,大娘娘明氏的茶盞已經換了好幾次。 但明氏的臉上,仍舊慈祥端莊,絲毫不見郁色。 一雙精明的美目,炯炯有神地落在門口。 “姑母,大邯公主好大的面子,竟遲遲不至,讓你這般久候?!泵魇仙韨茸簧倥?,身著柔丹服飾,面如杏花明月,嬌俏活潑,生得十分靈動。她名喚明羅,出身于明家,柔丹最為顯赫的望族。大娘娘明氏便是她的姑母。 明氏知明羅記恨景仲新婦,斜睨了她一眼:“上國公主,自然尊貴。且再等等吧?!?/br> “若不是景仲表哥手下留情,現下柔丹的大軍怕是已行至大邯京城,區區一遠嫁和親的公主,也敢在姑母面前耍威風?!泵髁_恨恨道。 林嬤嬤挑起簾子通稟王后到了,畫溪邁進殿內,打斷屋子內的談笑聲。無數目光迎過來,上上下下打量畫溪,恨不能將她看透。 畫溪目光坦蕩,在嬤嬤的介紹下,蓮步姍姍,走向明氏,規矩行禮:“畫溪見過大娘娘?!?/br> 從容得體,未見慌亂。 明羅坐于明氏身側,瞧著畫溪端莊挺立的背影,十分詫異。她早前向迎親的宮娥打聽過畫溪,聽說她是個身子骨極弱的,來的路上大半時間都在昏迷,膽子也極小,說話生怕聲音大了些。沒想到她竟如此沉穩淡然。尤其是昨夜景仲表哥半夜撇下她遠去沙場,若是別人受此奇恥大辱,只怕羞愧得沒臉見人。 再一看她燦若芙蕖的面容,明羅心中不得勁,十分不得勁。 “起來吧?!泵魇宵c頭,示意嬤嬤遞上見面禮。 畫溪在嬤嬤的引見下,又同余下其他人見了禮。 “公主,他們都說表哥娶了個天仙似的人,今日一見,果真如此。不過我那表哥一向以國事為重,竟在新婚之夜撇下如花美眷遠赴沙場,實在不解風情,辜負佳人。公主初來柔丹,人生地不熟,若是不嫌棄,閑下來的時候可以來找我一起玩?!泵髁_開口說道。 殿內人紛紛看向明羅,不少舉著杯子擋在面前,以掩飾唇畔的笑。 畫溪目光貞靜地看向明羅。 明羅下巴微抬,眼眸里充滿挑釁。她對景仲有意在柔丹貴族里本就不是稀罕事,景仲寧娶與柔丹有深仇的大邯公主,也不接受她。這些日子她聽了不少風言風語,直到昨夜景仲撇下她去了沙場,明羅的自尊心才稍稍得到安撫,見到畫溪,忍不住奚落兩句。 畫溪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多謝羅姐兒好意,不過昨夜我與王上成親,照理,不該再喚‘公主’,明家是柔丹望族,羅姐兒當記清,以免傳出去,別人還說明家教養不當,明家人沒規矩?!?/br> 明羅臉上的笑意頓時僵住,不禁抬頭望向畫溪。這大邯女子是說她沒規矩? 她正要開口反駁,明氏笑吟吟地牽著畫溪的手,斥責明羅:“王后說的是,羅丫頭你太失禮,沒大沒小的不像話,還不快給你王嫂賠不是?!?/br> 大娘娘慈祥和藹,雖是訓斥明羅,眼角眉梢卻含著笑意。一眼看去,只當她和尋常婦人無甚差別。但畫溪在宮內十年,見過的人何其多——若無大娘娘首肯,明家女哪敢當場放肆?既允她放肆,又出言呵斥,不是做給她看的還能是什么? 她只是笑笑,在旁溫聲道:“羅姐兒還小呢,女兒心性。大娘娘不要為我苛責于她,否則就是我的罪過了?!?/br> 明氏側眸,若有所思,拉長臉斥道:“你在家中是長姐,當為弟弟meimei表率。不可如此無禮?!?/br> 明羅小臉輕垮,嬌俏的臉上滿是不悅,整個人都蔫了,哦了一聲,起身朝畫溪福禮:“明羅見過王嫂?!?/br> “王嫂”兩字咬得極重。 畫溪端起茶盞,輕輕抿了口,笑著點頭:“羅姐兒多禮了?!?/br> “王后貴為大邯公主,遠道而來,從今往后,柔丹與大邯便是一襟之親,永修百世之好。今日本宮略備薄酒,以為王后接風洗塵?!泵魇嫌喝萑A貴,態度平和地說道。 宮娥聞言,擺箸備碗,捧膳伺候。 畫溪看了眼,膳桌上真有一盅杏仁酪。不知為何,想起景克寒嚴肅認真叮囑她的神情,她心中難安。 膳食上齊,明氏邀畫溪進膳。諸人落座,畫溪忽然站起身,立于明氏身側。 “王后這是……快請入座進膳吧?!?/br> 畫溪道:“回大娘娘,在大邯,晚輩須執孝禮,侍奉長輩進膳。大娘娘是王上之母,便是畫溪家婆,我當為大娘娘侍膳?!?/br> 明氏道:“這里是柔丹,不是大邯,不用守那些繁文縟節?!?/br> “大娘娘慈愛,寬待于我,畫溪心領了。但我方才才教導了羅姐兒要有規矩,轉頭自己便不守規矩。豈非嚴于律人,寬于律己?委實不可取?!碑嬒曇羧崛彳涇?,神情貞靜又穩定:“況且離京之時,父皇曾多番囑咐,到了柔丹當盡心盡力侍奉夫君與大娘娘,故不敢廢禮?!?/br> 畫溪口齒清晰,慢條斯理地把想好的措辭道出。 景仲和明氏恩怨交葛何其復雜,她哪敢在此用膳。她可不想,命就這么沒了。 明氏微瞇著眼,覷向畫溪。她心中自有計較,面上卻不動聲色,便由她去了,任她畢恭畢敬服侍完一餐。 伺候人是畫溪的長處,她舉止得宜服侍明氏用完膳,又伺候她漱口后方才領著宮女告辭,翩然離去。 條案上她用過的茶盞干凈得就跟沒用過似的。 “姑母,你方才怎能因她罵我?她一個外族之女,也配做我們柔丹的王后嗎?” 畫溪剛一走遠,明羅便纏著明氏迫不及待地追問。 “這安陽公主倒跟本宮所想的不大一樣,原以為是個只會哭哭啼啼的柔弱女子,沒想到借力打力倒是使得高明?!泵魇现割^在條案上細細摩挲了遍,柔美的面容半隱于燭火內,染了幾分陰郁:“這人啊,跟咱們不是一條心?!?/br> * 畫溪從小生活在皇后身邊,看的是皇后母儀天下的氣勢,學的是宮中嬤嬤打壓下人的手段,不顯山不露水,保個周全還是沒問題。 從明氏住處走出不遠,迎面烏云珠風風火火小跑過來。 她跑到畫溪面前,草草福身,就垮著臉責備服侍的嬤嬤:“王上臨走之前是怎么吩咐的?你們都忘了嗎?” 嬤嬤見烏云珠面色沉郁,嚇得雙股顫顫:“珠姑娘恕罪,大娘娘有令,奴婢也不敢不從?!?/br> “無需多言,你們自去領罰吧?!彼淅漤鈷哌^,幾名嬤嬤便跪地不起,噤聲不言,不敢再求饒。 畫溪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她很快收起詫異,轉而問烏云珠,問道:“王上不許我見大娘娘?” “王上只是吩咐奴婢仔細照看王后,無事不得出上陽宮?!睘踉浦橐话逡谎劢忉尩?,她的大邯話說得還不太流利,磕磕絆絆。 畫溪聽懂了她的意思,景仲不想她拋頭露面。 那日過后,畫溪當真沒再出過上陽宮,宮殿寬闊,一應物用齊備。烏云珠親自盯著伺候她飲食起居,十分盡心盡力。畫溪本就是閑得住的人,日日在宮殿內做些女紅,倒還算安穩。 唯一的不好之處是她的夫君——明媒正娶拜過天地的夫君杳無音訊,半點消息也無。 離宮二十幾日,他一封家書都沒回過。畫溪仿佛被遺忘在這座宮殿,一時間她也也不知這究竟是好還是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畫溪:嚇死寶寶了?。。?! 景狗:穩住,我們能贏?。?! ☆、第 7 章 這些日子,大娘娘幾次遣人到上陽宮找畫溪,皆被她以水土不服身體不適為由打發回去。 她怕卷入是非旋渦。 時至年底,天氣一日寒過一日,連下十幾日大雪,天氣又干又冷。偶爾天氣好的下午,她會登上正殿高大宏偉的龍尾道,遠眺柔丹國都的美景。正殿修得極其壯麗,站在殿前,遠處山麓清晰可見,國都街道盡收眼底。 絢爛的光影從殿宇高啄的檐牙投下,形成明亮得奪人雙目的光暈。 到小年那日,她再登龍尾道,看到國都家家戶戶除塵滌被,陽光充裕的巷陌里曬滿被子,忙著為即將到來的新年做準備。 每年到了這個時候,公主府最是熱鬧。該發的月錢都發了,公主的恩賞也賞了,年節歲末也少煩心事。畫溪會帶著一眾宮女剪窗花、繪門簾,或是為正月十五的元宵準備花燈。都是輕便活,這時候她管下人也比較松,宮女們笑的時候多,充滿笑聲。 這是一年最快活的時候。 辭舊迎新。 除夕那日,公主要回皇宮陪皇后守歲,有時不要她陪,她就和桃青備一壺酒,準備幾個菜,小酌幾杯,暢談來年的夢想。她們都想盡快到二十五歲,可放出府去。畫溪繡工上乘,可以開一家繡樓,足以維持生計。若能再找個知心男子,共同對付日?,嵥?,相攜到老,自是更好。若是不能出去,公主也不會虧待她。 如今,所有的期望都飄散了。 她這輩子不會繡樓,更不會有知心的男子。懂她、愛她、憐她、呵護她。 “公主,回去吧,天涼了。咱們明日再出來?!碧仪嘟o她披了件狐裘,勸道。 的確起風了,風里隱約還裹著雪霰子,拍在臉上,生疼生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