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眼前的桌案上,擺了一雙兒臂喜燭。房間照得亮堂堂的,窗戶掛著的厚簾亦是紅彤彤的,十分喜慶。 “王上?!?/br> 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畫溪瞌睡頓時彌散,揉了揉眼睛,剛把蓋頭重新蓋上,便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她心懸至嗓眼,那腳步聲一步步向她逼近。 她心里是有些怕的。 心如鼓擂,蓋頭就被揭開。 她鼓足勇氣,抬起了頭,迎上景仲的目光。 第一眼沒敢莽撞,輕輕瞟了一眼,就迅速低下頭。 飛快的一眼,留給她的第一印象是他好高大。 和噩夢里須發虬髯,張開血盆巨口的野獸不一樣,他身上有淡淡的血腥之氣,劍眉下的一雙眼眸深沉如墨,臉上卻干干凈凈,頜下只有剃須后特有的淡青胡茬,襯托得他的臉清雋而瘦勁,整個人看上去精神又英俊。 畫溪輕抿了下唇,再次抬眸,睫毛輕顫,怯生生地望向景仲。這回,她緩緩彎起嘴角,朝他露出一個微笑。 景仲雙目輪廓狹長,眉下有顆小黑痣,薄唇浮起一抹笑意,似笑非笑。 倘若畫溪沒看錯,那是十分漫不經心的笑。 “哭過?”景仲的彎腰,湊近畫溪的臉,盯著她一汪秋水似的明眸,不緊不慢地問道:“你不想嫁給孤?” 他湊得那么近,幾乎貼到畫溪的臉。畫溪似乎聞到他身上的血腥味,她胸口輕輕起伏,壓下一口氣,急忙解釋道:“不是。王上乃是當世豪杰,年少成名,我……我一直仰慕王上英姿,今生有幸侍奉王上,怎會不愿。只是遠離故國家園,思及……” 她編不下去了。 “哈哈……”景仲低沉笑開,他略低頭,寬大的手掌覆于畫溪紅腫的眼:“小孩子家家的,不學好,竟然學人撒謊。多大了?” 畫溪沉眉:“我已經十六了?!?/br> 景仲的目光從她臉上掃到她春風堪折的細腰:“是嗎?” “你叫什么名字?”他坐在凳子上,解下護腕,活動了下手腕。 畫溪瞧著他的動作,心想那寬大的手掌輕輕一掐,她的腦袋就能和脖子分家。她心里掙扎了片刻,終于起身,朝景仲走過去,輕輕福禮,她睫毛輕顫,抬眼望向景仲:“王上,我是大邯派來和親的安陽公主,畫溪?!?/br> 景仲盯著畫溪的臉看了一會兒,眼尾輕挑,帶出幾分莫測的笑意:“嗯,孤記住了?!?/br> “王上可要更衣?”遲疑了下,畫溪低聲問。 景仲抬手。 畫溪的纖纖素手,朝他腰間伸去,指尖搭在腰帶的玉扣上。她頓了頓,不過短暫的停留后,那雙手,便為他解除玉帶,將它搭上衣掛。 畫溪比景仲矮很多,站在他身前,方及他肩頭。與他相對而立,被襯得嬌小如孩童。 景仲望向她,看著她明明膽戰心驚卻偏偏裝出冷靜自若的樣子,十分有趣。他唇角微勾,笑了起來。畫溪被他笑得頭皮發麻,垂下眼睛,不敢看他。 玉帶、外袍漸次褪下,很快,景仲身上只余一件柔軟蠶絲內衫。畫溪抬眸望了他一眼,眸中閃過一絲慌亂。 她心尖尖兒忽的顫了顫。 “繼續,怎么停下來了?”景仲覺得畫溪就像他打獵時,在林間碰到的小鹿,驚慌,又活潑。 畫溪輕輕眨了眨眼睛,長長舒了口氣,快速低下頭望著自己的腳尖,臉頰不由浮起一抹紅霞。她解景仲的衣帶,衣衫方退至肩頭,畫溪神色略僵,雙眸視線僵硬地落在他的軀體上,面帶驚懼。 “怕了?”景仲側眼瞧她。 他身上傷痕遍布,新傷舊傷摞一起,縱橫交錯,一條條烏紫蜈蚣似的橫在他的血rou之軀上,極其猙獰可怖。 “不怕?!?/br> 最近這幾天,畫溪想明白了,已經走到這一步,往后活得是人是狗,都只能仰仗眼前這個男人。 她目光溫柔,迎上景仲笑意燦爛的雙眸,片刻后微微搖頭:“我只是在想,王上受傷時該多疼?!?/br> “孤皮糙rou厚,不怕?!本爸巽紤幸恍?,眼尾輕挑,饒有興味。 不知為何,他雖笑著,畫溪卻忍不住心里發毛。她指尖在景仲蠶絲內衫上摩挲,慢騰騰的,半晌都褪不下去。 景仲目光從她指尖掠過,唇角的笑意越發燦爛,又道:“如此良辰美景,還是不要把時間浪費在這種小事上,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做?!?/br> “重要的事情,什么???”畫溪問。 “圓房?!?/br> 作者有話要說: 震驚!新婚之夜新郎竟如此對待美貌新娘,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扭曲? 下一章更新前評論的小可愛們有紅包哈~~快來,用你們的熱情淹沒我吧~~ 感謝讀者“惡兆”,灌溉營養液 20;讀者“九幽”,灌溉營養液 1 ☆、第 4 章 皓月當空,如水的月色從窗邊漸漸移到畫溪的腳邊。 見景仲抬眼看過來,畫溪解衣的動作突然一頓。在他探究的視線下,她頷首低眉,手腳僵硬,聲音也細若蚊吶,微不可查地嗯了聲。 內衫衣帶糾纏,她越扯越緊,半晌方除去他的內衫。當他裸露出精壯上身時,畫溪面龐微熱,不敢多看,微微斂目,將干凈的衣衫再度為他換上。 兒臂般的喜燭發出暖融融的光,映照在景仲的臉上,使他的面容看上去十分溫柔。畫溪眼角的余光瞥到他的臉,頓生出些茫然,眼前的人和傳言中那個心狠手辣的柔丹王,實在不同。 傳言說景仲生性殘忍,生啖人rou渴飲人血,暴虐無度。傳得神乎其神的是,當年景仲攻下鄴城,鄴城富紳為求自保,獻美討好。景仲未置一詞,收下那名絕色美人。富紳原以為就此可以高枕無憂,誰知景仲竟下令將那女子生生剝皮,以女子的冰肌玉骨做了一面阿姐鼓。 畫溪怕,怕他把自己也做成鼓。 帶著對景仲成見極深的恐懼和對現實的茫然,畫溪轉過身,背對著他,慢慢也褪了外衣。 紅幔垂下,兩人并頭,臥于榻上。 房間里安靜得落針可聞,畫溪仰于枕,腳尖都因緊張而繃得直直的。生平頭一回身側躺了個男子,方才等待時襲來的nongnong睡意,消散得杳無蹤影。 景仲支起身,半坐半靠在枕上,視線逡巡過她僵硬的身軀,笑了笑,她這小模樣真像要從容就義啊。他小指勾起畫溪一縷長發,放在指間摩挲。她發質極好,綢緞似的,又滑又有光澤。他百無聊賴,把發絲在指間繞了幾圈,用余下的發梢輕拂她微闔的眸子:“會伺候人嗎?” 畫溪心尖兒顫了顫,輕輕抿了下唇,交握放在胸前的雙手緊張地攥著。 她知道景仲說的伺候是什么意思,來時有教引嬤嬤教過。但嬤嬤說,要她溫婉一點,男子都喜歡柔情似水的。欲拒還迎,才能勾住男人的心。 但顯然,景仲不喜歡欲拒還迎。 她翻身坐起,偏過頭,凝睇著身畔眼神戲謔的男子。如若她有些經驗,當分辨得出他眸中此刻半點情潮也無。 她心一橫,低頭褪去薄如蟬翼的內衫,露出只著了酡紅褻衣的身子。 膚如凝脂,在紅燭光下泛著動人的光澤。 景仲長腿微屈,手就勢搭在腿上,恣意風流,就那么看著他,活像一匹等待獵物入口的狼。 畫溪見他還是不動,又羞又惱。和他僵持對視,還是一咬牙,寸寸挪過去,小巧的身軀跪坐在他面前,伸出纖長白皙的玉頸。 景仲唇邊一涼,她冰涼的唇就覆了上來,慌亂、毫無章法。 稚嫩地親吻著他。 景仲聞到一股好聞的香味兒。 畫溪睜著眼,倉皇生疏地尋他的唇,身子繃得極緊,一直在回憶下一步該做什么。她無暇思考這個親吻對她來說意味著什么,只被景仲的無動于衷弄得無措,男人都是大豬蹄子,怎么她啃了這么久他還不動? 嘴都要麻了。 景仲忽然把她推開些許,目光越過她,望向黑漆漆的門口。 隨即,門口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有人叩門。男子說的是柔丹話,畫溪聽不懂,只知道他說得很急促。 過了片刻,景仲說:“我馬上來?!?/br> 言畢,他翻身起來,一邊拿起衣架上的衣袍套上,一邊往外走:“漢城出了點事,孤要去一趟?!?/br> 畫溪愣住,以為自己聽錯了。直到景仲走出房門,僵硬在床上的畫溪這才重新活泛過來,她慢慢地抱起被子,擁被坐在床上。 洞房花燭夜,就跟夢一樣。 沒多久,桃青走了進來,苦著臉問道:“公主,你沒事吧?” 畫溪睜開眼,揉了揉額角,搖頭,又問:“外頭發生什么事情了?” “我聽說,漢城的守將叛亂,景……王上即刻便要前往漢城平叛?!碧仪嗝夹木o蹙,嘆了口氣,她為畫溪委屈:“今日是你們的洞房花燭夜,什么時候去不行?他這不是給你難堪嗎?” 畫溪抬手輕摁在桃青唇角,搖頭低語:“給我梳洗,我去給王上送行?!?/br> “洞房花燭夜,他撇下新娘子遠赴戰場,還要你巴巴地去給他送行,以示大度,這都什么天理?”桃青委屈得眼睛都紅了。 剛才她在來的路上,就聽到兩個婆子在議論,新王后不得王上歡心,新婚夜里就撇下她去戰場,讓她獨守空房。擺明沒把她放眼里。 畫溪的委屈又如何能說出口?她拋下女子的嬌羞和怯意,把自己剝得赤條條貼過去,他一點反應也無。 此等羞愧和難看,能對誰說? 這位,該不是那方面有問題,才如此坐懷不亂吧? “桃青,這種話以后你不許再說。大邯和柔丹和親,大家本就各有所圖,王上他不喜我,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我心里都有數。新婚之夜,他是撇下我上戰場、還是去書房,有什么重要的呢?他的志向不在兒女情長,我留不住他,也不是丟人的事。我為他送行,只是我作為他妻子應盡的本分?!?/br> 畢竟她們往后的命,和他系在一條繩上。雖說景仲榮,她不見能俱榮;但景仲損,她的下場則會更凄慘。 桃青在公主府,被龍洢云捧殺得厲害,看不清局勢。也正好趁此機會同她挑明了。 “桃青,這回來柔丹,你名義上是我的送嫁宮女,但我視你為姐妹。在這里,我身邊只有你一個信得過的人,往后也只有你能助我。這里不比公主府,沒人會再慣著捧著我們,你不得再有以往的氣性兒,必須謹言慎行,知道了嗎?” 桃青呆了瞬間,定定地看著畫溪。她微笑望著自己,眸光盈盈,珠華流轉。這樣的畫溪,是她十分熟悉,卻又陌生的。畫溪冷靜穩重,也正是因為這份穩重,讓她漸漸有了底氣,渾身似乎也有了力量。她們還有彼此,不就夠了么? “是,我記住了?!彼淇丝劢堑臏I,扶著畫溪坐在梳妝鏡前,解開她編好的辮子,開始為她梳洗打扮。 桃青很聰明,手也巧,不管什么樣式的頭發,只要看一眼,她再稍加琢磨,保準很快就會。正因如此,在公主府時,龍洢云的發式都是她親自經手,為龍洢云艷絕京□□聲立了不少汗馬功勞。 景仲新婚之夜拋下畫溪這件事,令桃青十分不滿。她的畫溪,美得就跟天仙一樣,他怎能讓她受此大辱。她暗暗發力,要把她裝扮得仙女一樣,讓景仲后悔去吧。 * 宮前,柔丹的文官武將已經等在丹墀之下。 隨著宮門緩緩打開,景仲從朱門內走出。他發號施令,拜左琛為帥,率領十萬人馬兵分三路前往漢城,自己則帶一隊精兵先行前往主持大局。 眾將官領命授符。 宮門外的火仗高高升起,猶如火龍般蔓延開來。 “兄弟們,柔丹自七十年前,淪為大邯屬國起,便飽受欺凌。每年向大邯進貢糧食千斗、美人千名,糧食是你們父兄血淚所換,美人是你們姐妹手足,這樣的日子苦不苦?”景仲聲音高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