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北天崩
沒遲疑片刻,宇文憲還是點了點頭,江陵這一場大敗的消息,顯然楊堅和韋孝寬等人也沒有向宇文邕隱瞞,戰局糜爛已經到了無以挽回的地步,隱瞞也沒有了意義。 “陸騰就這么走了啊······”宇文邕喃喃說道,“是朕當初執意登門邀請老將軍南下的,結果沒有想到卻是把老將軍······咳咳!” 宇文邕說著,便劇烈咳嗽起來,嚇得宇文憲和不遠處等候的太醫們下意識的便要上前,不過宇文邕卻伸手制止了他們,又咳嗽兩聲,自顧自的說道: “老七,朕,咳咳,朕尊重你的選擇,但是現在的情況你也看到了,那島夷······島夷還有和我們一戰之力,甚至,咳咳,甚至還能威脅到襄陽、威脅到我大周的中原腹地,朕,朕就這么走了,不放心,也不甘心??!” 整個天下還沒有一統,大周的旗幟還沒有插在九州的每一個角落,如何能甘心? “陛下,您在說什么!”宇文憲頓時皺緊眉頭,“什么走了的,這不可能!只要陛下·······” 宇文邕伸出手,猛地攥住宇文憲的手腕,讓宇文憲不得不停下來。用盡力氣睜大眼睛,宇文邕看著自己的弟弟: “老七,朕的身體朕自己心中有數,不用你再多寬慰朕。這大病,咳咳,朕是撐不下來了。朕只希望,咳咳,只希望你不要推脫,幫朕·······幫朕看好門外那些人,看好這天下!” “陛下!”宇文憲眼眶已經紅了,他知道這已經是宇文邕在給自己托付后事,眼睛中淚水忍不住在打轉。 宇文邕勉強擠出來一絲笑容:“老七,你也是咱們宇文氏頂天立地的好漢,別流馬尿,咳咳,丟人!朕······這是在以你兄長的身份,向你請求,答應朕,咳咳,好不好?” 宇文憲攥緊宇文邕的手,鄭重的點了點頭:“兄長放心!臣弟縱粉身碎骨,也要庇護乾伯(作者按:北周太子宇文赟表字)的安全,庇護這屬于我宇文氏的大周和天下!” 微微頷首,宇文邕緩緩閉上眼睛:“讓普六茹他們幾個進來吧?!?/br> 宇文憲遲疑片刻,沖著身后的宦官使了個眼色,宦官急忙出去將外面已經等候的急不可耐的文武官員們引進來。 而當以普六茹為首的官員們走進來的時候,宇文邕臉微微發紅,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想要坐起來,嚇得宇文憲急忙上前攙扶。宇文邕一邊喘息著,一邊苦笑一聲:“朕······不想躺著像一個老人一樣死啊?!?/br> “參見陛下?!逼樟惝斚裙硇卸Y,而身后的官員們也都跟著行禮,漢族的官員都行漢家大禮,而鮮卑族的官員更是直接單膝跪地。他們已經意識到眼前的宇文邕是什么情況。 宇文邕收起來臉上自嘲的笑容,看著恭恭敬敬的官員們,他們一路忠心耿耿跟著自己而來,風塵滿面、疲憊不堪,只是不知道這么多人中,又有多少在自己撒手人寰之后,終究會掩飾不住丑惡的嘴臉? “你們和齊王一起······輔佐太子,一統天下!”宇文邕的聲音在顫抖,手和身體也在顫抖,仿佛這是他能說出的最后的話。 而這幾個字重重的落在地上,擲地有聲。 整個側殿內,一片死寂。 “臣,遵旨!”普六茹第一個朗聲說道。 “臣,遵旨!”后面鄭譯等文武官員齊聲說道。 而在這此起彼伏的聲音之中,宇文邕勉強重新露出來一絲笑容,緩緩靠在宇文憲的肩頭上,再也不動。 普六茹察覺到什么,下意識的抬起頭來,而他正前方的那一雙眼睛,已經閉上了,再也沒有讓他心驚膽戰、渾身不自在的目光射出來。 心中輕輕松了一口氣,普六茹不知道此時自己應當是哭還是笑。應該感嘆又少了一個難對付的對手,還是開心自己莫名其妙有了更好的機會。 宇文邕走了,只要能夠把控好自己的那個好女婿宇文赟,一個對自己兄長愚忠的宇文憲,又算得了什么?北面有趁火打劫的突厥人,南方有虎視眈眈的島夷,這北周的天下,沒有了宇文邕這樣的擎天之柱,有又誰能夠來支撐? 除了自己,還有誰有這樣的手腕和胸懷? 那個只知道花天酒地、吃喝玩樂的女婿? 普六茹啊普六茹,這真是拗口又難聽的名字,總有一天,自己要讓這里所有卑劣的鮮卑人只知道自己的漢人名字,讓自己的漢人名字,永遠的閃耀在青史上。 楊堅,柔若楊柳,堅若磐石。 “陛下?”宇文憲已經無暇顧及其余,試著輕輕晃了一下宇文邕,緊接著顫抖著伸出手探了探宇文邕的鼻息,旋即臉色大變,淚水情不自禁順著臉頰流淌下來,“陛下!” “陛下——”一時間,整個側殿中,哀嚎聲震天。 而很快這哀嚎聲就傳到宮殿外面,森然佇立的北周士卒茫然的看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一排排緩緩的低下頭,向著宮殿的方向。 “陛下——”一聲聲哭喊伴隨著呼嘯的風,直沖霄漢! 北周宣政元年,南陳太建十年,六月廿一日,北周皇帝宇文邕在撤兵返回長安途中病重,不得已駐蹕洛陽,同日因病駕崩。 其時,北周齊王宇文憲、柱國普六茹氏楊堅,聯袂署名奏章飛報長安,留守長安的太子宇文赟向東方哭拜三下之后,以新君的身份下令全國大喪。 —————————————————— 遠在建康府的陳頊,一天之內就接到了從北方八百里加急傳回來的消息?;实垴{崩,顯然北周也沒有打算隱瞞什么,所以南陳的探馬在得知這一晴天霹靂一般消息的時候,第一時間就將其送回了建康府。 “宇文邕······死了?!标愴溇従彽姆畔伦嗾?,恍若夢囈一般喃喃說道。 窗外的陽光甚是明媚,庭院中的樹木無力耷著枝條,陣陣蟬鳴之聲宣示著夏天的活力和生機。 而就是在這溫暖的風和陽光中,陳頊卻有一種難以名狀的無力感。 這個曾經給自己帶來無數麻煩、讓自己一次又一次焦頭爛額的對手,就這么走了,在這一刻,陳頊竟然有一種莫名的空虛感。 不知道自己的下一個對手又是誰,又在哪里? 而自己可還有那么多的精力,來對付他們? 要知道自己也老了啊。 陳頊靜靜想著,看著自己伸出的手,上面已經有了褶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