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霧朦朦的云,半遮著月。 小庭幽院里,輕紗紫裳和墨色軟袍交纏著,他們相擁而立,沒有太多的言語,只安靜感受彼此最真實的溫度。 他的心跳,如斯沉穩,良久,云姒習慣性地在他胸膛上蹭了蹭。 下巴從她發頂輕輕移開,齊璟低下頭去,溫言輕語:“站累了?” 云姒乖順笑著,搖搖頭,和他在一處,便算是站一宿,她也不會覺得累的。 懷里的小姑娘仰面看著他,那剪水雙瞳明澈澄靜,左眼尾冰蓮流光,襯得她容顏尤為嬌艷。 她來了云府,自然是知曉了自己的身世。 但他沒多問,只彎著唇,手指陷入她細密的墨發,溫柔梳著。 他夜半三更出了皇宮,探入將軍府,顯然不是明著來的。 云姒輕扯著他的衣襟,放低了聲音:“我們偷偷在這兒……被發現了怎么辦?” 若按照俗禮,姑娘家出嫁前,是不好與未來夫君見面的。 那人卻是不以為然,緩緩撩弄她的發,流連上來,又撫摸到她的耳垂,“就讓他們發現朕和你在此處偷歡,又如何?” 他又仗著自己的身份肆意妄為了。 因他那毫不含蓄的偷歡二字,云姒雙頰微泛了紅,眸光輕漾:“是沒人敢說你什么,但這樣有失禮節,會沖淡喜氣,不吉利?!?/br> 他笑笑,俯身和她平視,溫熱的呼吸淌過她的臉,“你想我走嗎?” 云姒墜入他深雋的瞳眸,輕輕咬了下唇,自然是不想的,她也很誠實地搖了頭。 她很乖靜,他笑著抬手揉了揉她的發:“那我不走,就這樣陪著你,好不好?” 他從來都縱容著她,便連那些紛擾的世俗,都許她不必理會的恣意。 借著縹緲月色,云姒靜看他眸中清輝,心里頓時無邊清凈,她輕快“嗯”了聲。 想到什么,她垂斂眼睫,手里搓玩他的衣襟,支吾了好半晌,才含羞低喃道:“……你什么來下聘呀?” 齊璟勾起她柔皙的下巴,指腹溫柔摩挲,湊近她幾許,嗓音低啞帶笑:“著急了?” 他曖昧輕挑,故意挑逗她,云姒面上一熱,瞟開目光不答。 他眼底盡是眷溺,低了頭,在她柔軟的唇瓣印上一吻,而后深深凝著她:“明日就來,嗯?” 云姒看了眼那張俊然的臉,抿唇而笑,心中羞赧,又有些蠢蠢欲動,她伸手繞上他的脖頸,主動將紅唇送上。 他輕笑,收攬她細軟的腰肢,低頭回吻。 云霧與月光朦朦朧朧,蕩漾著迷離,就如那一彎清月下,墨袍遮斂紫裳,兩人縱情地纏綿擁吻,溫柔如水,動人心腸。 就在這溫情難休之際,一道人影突然越過虛掩的院門,推門閃身而入,身后還跟了幾人。 “姒兒!” 云遲一進別院,院中那對糾纏的身影驟然入目,他驀地震驚,一瞬后立刻回身將身后的侍衛全都趕走了。 云姒更是嚇了一跳,方才那人還埋在她側頸舔舐吮咬,都被人瞧見了,她瞬間面紅耳赤,難為情地將整張臉都掩到他的衣衫里。 待提燈引路的奴仆和侍衛都退下了,云遲合上院門,回身過去。 看了眼那猶如偷.情的兩人,云遲錯愕半晌,懸著心算是放了下來。 他啞然失笑:“將軍府的侍衛看來得整頓整頓了?!?/br> 這人就這么平白潛進他meimei的別院,夜巡的侍衛竟無一絲察覺。 齊璟裹著云姒嬌小的身軀,將她掩在懷中,斜晲了眼云遲,低沉深長道:“你可以走了?!?/br> 這語氣,漠然無情,顯然是在譴責他來得不是時候。 云遲嘆笑,分開不過半日,就這般煎熬難忍,他們相識二十年,他還從未見過他如此,不過想想,這倒也不失為一件令他安心的好事。 此時已是子時夜半,云遲略一思忖后道:“你難不成要在這留宿?” 見他從容淡然,毫無要離開的意思,云遲便明白了,他劍眉淡挑:“君越,你是不是忘了明日有早朝?” 齊璟回視,他來時哪有想這么多,噩夢一醒,他只想立刻奔到她身邊。 正想說什么,他察覺到懷中的姑娘身子突然一僵,齊璟方有所意識,果然見她倏地抬起頭來,愣愣問了句:“什么?” 齊璟頓了一頓,滿含深味地低咳了聲。 云姒怔愣,追著云遲問:“哥哥,你剛才叫的是什么?” 她忽然正經肅容,云遲沒注意到那人暗示的眼神,若無其事道:“君越,他的表字,你從前不是還問過?” “……” 他的表字是君越,他的生母生于江南傅府,那…… 云姒回眸,盯他的眼神多了分探詢的意味,齊璟竟略有一絲緊張,眸光難得心虛地飄忽了開,沒去同她對視。 云霧慢慢退散,明月清光如雪,令這深幽的夜幕漸漸明透了起來。 * 翌日。 早朝結束,云遲先行歸府,其余朝臣并未離開,而是移步御乾宮正殿,因為接下來有更為重要的事。 御乾宮正殿。 齊璟御上高坐,他今日所穿玄袍,云龍精繡暗紋金邊,比之以往華貴莊肅。 他晨時已親手擬好立后詔書和圣旨,此刻,宣制官手捧詔書,站于東側丹陛之上,高聲宣讀。 授命下聘的正副二使,即刻便啟程前往了大將軍府。 京都城內,從皇宮出來的車馬行隊浩浩蕩蕩,最前面是儀仗隊和鼓樂隊,一路鑼鼓喧天。 城中百姓循聲皆擠在側路旁圍觀,一探聽才知,原來是皇帝陛下要娶云將軍的meimei為妻,這護送聘禮的車隊竟是一眼望不到頭,于是都開始艷羨云姑娘的好命,或許,現在該稱玉鸞公主。 待車馬隊伍到來,大將軍府所有人都出來相迎,隨后,紅喜錦箱,描金奩匣,擺滿了正堂。 正副二使手捧奉節和奉詔,朗聲宣念,云姒亦是盛裝打扮,端站在云遲身邊默默聽著。 今天宮里會來人,大清早阿七就開始為她描眉梳妝,拉了她到正堂來,現在她人雖站在這兒,但心里還是扭捏的,畢竟昨夜得知了那事,那么突然。 云姒是如何也想不到,他們會是同一人,她現在心情不暢,倒也不是生氣他瞞著…… 正副二使還在宣詔,當詔書念到最后,清點聘禮時,云姒一下錯愕了,那時她才知道,除卻這堂內許多東西外,那人還將九座城池和千里沃土,作為她北涼二公主的聘禮。 垂斂的墨睫微微一動,云姒內心錯綜復雜。 一切交接完畢,正使合上詔書,拱拱手笑道:“玉鸞公主嫁入齊國,實乃我朝之幸啊,也要恭喜云將軍了!” 云遲含笑,回言兩句致意。 立后詔書需帶回宮中,待大婚之日昭告天下,但賜封圣旨是要現在交到云姒手中的,正使雙手奉上圣旨,畢恭畢敬道:“請玉鸞公主接旨吧?!?/br> 云姒聽見了,但她半晌沒有動作。 云遲偏過頭,低喚她一聲:“姒兒?” 交握在身前的手動了動,想要去接,卻又僵著情緒伸不出手,宮里府里這么多人都在看著她,云姒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一緊張,驀然轉身跑開了。 她跑得快,一轉眼便不見了身影,留下的人皆驚詫不已,尤其是那奉命前來的正副二使。 正使雙手端在那兒不上不下:“云將軍,這……” 云遲極快反應過來,接過圣旨,揖手道:“有勞了,二位回去復命便可?!?/br> 說罷,他便追了出去。 副使湊過去悄聲耳語:“玉鸞公主不接旨,這婚……是要退了?” 正使也怔住了,想了想道:“哪能抗旨啊,云將軍這不是代接了,走吧走吧?!?/br> …… 這邊,云姒步調極快,一路走回別院,進了院落她才終于頓足,轉過身去。 云遲一直跟在她身后,輕輕一嘆,走到她面前:“昨夜直接將他趕走,現在還沒解氣?” 云姒垂著腦袋,默不作聲。 “你要相信,他不是有意要瞞你,”云遲溫聲道,拍了拍她的頭:“姒兒,朝中到處都暗藏鋒芒,他身居高位,有他的責任,成王敗寇,他沒太早告訴你,只是怕自己敗了護不住你,還不如少留你些念想?!?/br> 云姒當然知道他不是故意隱瞞,哥哥話里的意思,她是懂的,也理解。 她低低呢喃:“我沒生氣……” 云遲一向了解她,但女兒家的情思,他眼下也琢磨不透了,雖說話是他說漏的,但他哪里知道,那人一開始就沒打算告訴她,當初卻又將自己的表字告訴了人家。 云遲瞧了她一眼:“那為何連圣旨都不接,真不想嫁他了?” 當然不是,云姒咬咬唇:“我……” 見她這表情,云遲舉了舉手中的絹帛,隱笑促狹道:“你若不想嫁,那哥哥現在就將圣旨送回去了?!?/br> 他作勢要走,云姒一慌,驀地伸手奪走,嗔怪道:“我沒說……”隨后她逃離般往房間走:“我回屋里歇著了!” 云遲站在原地,笑了笑,揚聲道:“我讓阿七給你送些吃食來?!?/br> “午時再來!”云姒頭也不回地進了屋。 她沒生氣,云遲便也放心離開了。 * 日光明晰,透過窗牖斜灑在軟塌。 云姒倚坐榻間,將圣旨在案幾上鋪展開來,金光暖細燦然,跳躍在絹帛的墨痕上,那人的筆跡,行云流水,清雅韻致,仿若字里行間都蘊極柔情。 白皙的手指輕輕撫過,她嘴角不自覺綻出一絲弧度。 許是陽光過分舒暖,云姒不知不覺便伏在案幾上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正睡得香,“咚咚咚”,三下不輕不重的敲門聲將她生生從夢里拉扯了回來。 云姒迷迷糊糊直起身子,想著也許是阿七送吃食來了,她也想吹風清醒清醒,于是起身走過去。 她打著呵欠,將門推開,什么都沒看清,眼前人影一晃。 下一刻,“嘭”得一聲,門一瞬又被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