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身居高位,他常常一去便是半載,如今歸來,物是人非,頃刻間萬般感觸驀然涌上云姒心頭…… * 而后幾日,如注驟雨未有意外,接連不歇。 可云姒費解的是,宮里并沒有傳來太上皇崩逝的消息。 仔細思忖,上一世太上皇崩逝,太后借此針對她,如今她躲過一劫,太上皇也相安無事,這絕不是巧合,反倒像是有人從中作梗,而那個人,不惜弒君謀逆,也要置她于死地…… 趁著雨勢寸步難行,云姒獨自在房中想了許多事,曾經的,現在的,將來的,這幾日她幾乎未出過屋子。 直到第七日,驟雨初歇,天光破云。 在外征戰半載的墨玄騎也于此日班師回朝, 云將軍一人沖鋒在前,取敵將首級,勇謀過人,再立奇功,歸朝后深受陛下贊許,特批加官封賞,于二品衛將軍升遷至從一品驃騎將軍,金印紫綬,無人有異議。 這些年,云遲為國為民,鏖戰沙場,披荊斬棘,雖于大將軍赫連岐之下,卻實是民心所向。 待到午時,琢磨著宮中朝政已落定,他理應歸府了,云姒便梳洗了一番,讓人備了馬車后,去了趟主院。 云姒到時,夕晴剛從柳之茵屋子里出來,正小心掩門。 云姒不疾不徐上前幾步:“夕晴?!?/br> 她的聲音溫靜,可那人卻是嚇了一跳,夕晴忙于慌亂中行禮:“四姑娘?!?/br> 云姒愣了一瞬,反應這么大。 只當她膽子小,云姒望了眼虛掩的門:“我娘在屋里嗎?” 夕晴垂首作答:“夫人辰時去了祠堂?!?/br> 娘親又去了祠堂念經誦佛…… 她怕是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云姒摸了摸鼻子:“哦,昭言呢?” “風侍衛一同去了?!?/br> 他在就無需擔憂了,云姒思忖片刻,沒再多留,拂袖轉過身:“去告訴我娘,我去衛將軍府了?!?/br> “是?!钡饶亲弦吕w影步履輕盈出了主院,夕晴才輕吁了口氣。 * 衛將軍府。 書房內室,浮雕隔屏后,兩人相對而弈。 意氣風發的云將軍,白衣窄袖戰袍,抬手取過白子落下,颯爽英姿中亦有幾分峻肅。 而另一人修眸靜觀棋勢,落子入局,氣定神閑。 他一身黑衣軟袍,銀帶束發,與平日紋龍玄衣之態大相徑庭,顯然是私訪。 棋盤之上,白子尚起攻勢,黑子便直逼腹地,黑子攻其不備,白子隨即見招拆招,二人似是對彼此的棋路了如指掌,步步交鋒,環環相扣,不絕上下。 云遲頓了頓,忽然一笑,指尖一揚,將手中白子丟回了棋笥:“議和,再下下去,又是三個日夜不眠不休?!?/br> 齊璟唇角略勾,欣然接受:“云將軍還是云將軍,棋力如神,逼得人進退兩難?!?/br> 他的語氣清緩,云遲聞言劍眉一挑:“陛下才是妙招紛呈,攻拆棋勢一如既往的出其不意?!?/br> 齊璟抬眸淡淡望去,兩人相視一眼,一瞬后,皆了然于胸般笑了笑。 為君臣,為心腹,更是親如手足,相知不疑。 齊璟輕輕笑道:“許久不見,你倒是一點沒變,”抬手托過邊案玉盞:“這半年在邊塞如何?” “老樣子,”云遲舉手斟酒,輕描淡寫一句帶過,將酒飲盡,他收了收笑:“君越,今日你升我軍銜,朝中看似無人反對,可有人想必已經躁動不安了?!?/br> 第7章 凜冬 盞中冽酒半盛,齊璟低酌淺飲,談的是深謀社稷之事,他卻是像言茶冷暖般從容自若。 躁動不安者誰,他們不言而喻。 他的眸心如漆墨般深邃,嗓音清冷:“墨玄騎開疆拓土,全勝凱旋,你作為將領軍功在身,我便算賜你調兵權也是無可非議,他赫連岐再不服,也得給朕忍著!” 相識二十載,自孩提年歲他們便在一處習讀,云遲知他智謀過人,也從來自有分寸,只要他想,或許整個天下沒有任何能逃過他的算計。 半年前齊璟命他統領墨玄騎,出征平反邊塞叛亂,今時歸來執掌一方兵權,從而名正言順壓制赫連家的勢力,也盡在他們計劃之中。 云遲眼眸略瞇,閃過冷意:“太后那邊怕是心有不甘?!?/br> 赫連岐傲然自負,但他身為一品大將軍,所言所舉皆在人眼中,即便如今云遲晉升軍銜,牽制了他的統兵權,他心有不快,但也絕不敢露聲色。 他能忍,可他的親jiejie,當朝的孝懿太后,她怎可能善罷甘休。 “此事不急,赫連一族的狼子野心也不是一日兩日了,自徐公還朝,他們便暫時不敢有大動作,否則我也不會放心將你派遣出去,”齊璟靜默片刻,凝眸回憶:“不過,眼下倒是有件事亟待處理?!?/br> “何事?” 齊璟目視著他,眸光意味深長:“你meimei,前幾日來求我退婚?!?/br> “……”云遲一怔,“姒兒?” 齊璟斂了眸,將酒盞往邊上一放,語調斯理:“此事,我想聽聽你的看法?!?/br> 云遲神色變了變,眉心漸漸皺起,軒昂的氣宇也靜冷了下來:“君越,我知道太后想方設法要得到侯府勢力,所以你非娶姒兒不可,但一進宮門便是入了非黑即白的樊籠……” 他微作停頓,肅容接著道:“并非我不信你為人,我只有這一個親meimei,這丫頭性子其實純粹得很,我不想委屈了她?!?/br> 指骨分明的手不疾不徐從棋盤上夾了顆棋子,齊璟淡淡道:“我無意強迫,她若愿嫁,自是最好,倘若她不愿,也不是不可?!?/br> 云遲靜默凝視他,心中似是預警般驟然一跳。 那人沉默一瞬,把玩棋子的手頓住,齊璟毫不避諱地對上云遲的視線,語氣平靜卻深沉,一字一句道:“罷黜永安侯官職?!?/br> 話語間,指間黑棋倏地被丟棄于棋笥,他的眸子邃如深淵:“丟車保帥,用兵之道,你比我懂?!?/br> 云遲怎會不懂,撤了他爹的兵部尚書之職,即便將來侯府站在太后那方,也成不了氣候。 這樣一來,這樁婚事的利益,便不值一提了。 “只是如此這般,云家難免一落千丈?!彼穆曇舻磺逦?。 何止是云家衰敗。 云遲一瞬不瞬看住他:“非但如此,昔日諸國紛亂不止,大齊統定江山我爹功不可沒,你要真無故免了他的職,太后必會借此做文章,落下話柄,于你亦不利?!?/br> 他們心中皆明了,云姒依著婚約嫁入皇家,是最穩妥的辦法。 齊璟薄唇淡抿:“走這步險棋,是非到萬不得已不可?!?/br> 國之面前,談何私情,何況他肩負的是山河重責。 云遲眼眸閃動,沉聲嘆道:“心存僥幸,乃兵者大忌?!?/br> 不必多言,他那般謹慎的人,是非對錯他向來自有分辨,他在那御座之上永遠冷若寒玉,卻是比常人更重情義,若他不是一國之君,云姒嫁給這樣一人,云遲絕對是再放心不過了。 只是,高處如何勝寒呢?深宮的狡詐謀計,遠比想象中要陰暗得多。 爐中暖煙冉冉升起。 一陣寂靜后,齊璟徐緩開口:“嫁娶一事從長計議也無妨,不過,既然是你的meimei,我自然不會虧待了她,她若嫁給了我,便是大齊的皇后?!?/br> 溫潤如斯,與方才談及朝堂時的淡漠全然不似一人。 他的聲音淡如流水,語氣卻尤為鄭重:“后宮華庭美苑,碧水三千,只唯她一人,這是我對你,也是給她的承諾?!?/br> 此言此語,云遲先是驚覺詫異,低眸靜思,半晌后忽然泛出一笑:“但憑你今日這句,不論將來這天下是盛世抑或殘破,我云遲也愿以一己之力,為你傅君越效盡犬馬之勞!” 云遲從不懷疑,這世上,唯獨他配當這江山之主。 齊璟修眸略抬,輕笑,正要說話,書房外突然傳來不小的動靜。 “云姑娘,將軍吩咐過誰都不能來打擾……” “我都不行嗎?” 屋內兩個男人皆是一頓。 他們從小一處長大,關系自然非比尋常,但赫連家那些人是何等敏銳,他們走得太近,齊璟被扣個私心偏袒的帽子極為容易,故而兩人對外還是有所避諱。 因此齊璟此番來將軍府是私行,便連府上下人也不知將軍書房有他人在。 “哥哥!” 四目相對之際,便聽見了那人破門而入的聲響,伴隨著一聲清甜的呼喚。 云姒步調輕盈,身姿嬌軟,一晃便越過婢女進了屋內。 “哎,云姑娘……”婢女不敢入內,只好在門外焦急。 云姒但望一圈,未有人在,正要往內室探,只見浮雕隔屏后,有人轉身而出。 那人玉簪綰發,一襲輕便白衣,云姒見著他的那一剎那,嫣然笑意瞬然漾出唇邊,下一刻便提步快跑了過去。 “哥哥!”她直直撲進了云遲懷里,在他面前,她永遠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云遲不躲不避,抬手揮退,婢女隨即帶上了房門。 待婢女離開后,云遲斂去嚴厲之色,擁住云姒,眼中滿是笑意:“我正想著去云府,你就過來了?!?/br> 云將軍在血rou橫飛的戰場,披靡的氣勢銳不可當,外人何曾見過他這般溫柔的模樣。 半晌沒聽見她回應,云遲低頭去看,卻見她肩膀微抖,似是哽咽,他眉宇皺起:“怎么哭了,誰欺負你了?” 云姒搖搖頭,吸了吸鼻子,聲音低悶:“想你了?!?/br> 是啊,又是一個半年,自從他領兵后,他們便聚少離多。 云遲唇邊浮著寵溺的笑意,拍了拍伏在胸前那小姑娘的頭:“大戰初定,對方獻上了不少物資,有一批云錦綢緞看著很不錯,我到時向陛下求些紫緞來,給你做衣裳可好?” 他這meimei,鐘愛紫衣,常年穿著別無二色。 云遲這話是在哄著云姒,也是說給內室隔屏后那人聽的。 齊璟無聲把玩著指間棋子,聽到外邊那人的話,眼簾淡斂,嘴角掠過一星半點的弧度。 還是哥哥疼她,云姒淺笑一聲,輕快點頭“嗯”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