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節
“誒誒,老夫知道了?!睒s恩侯連連點頭。 孔察看他答應得不似作偽,心下倒是松了一口氣,沒了榮恩侯亂來拖后腿就好。 “可是……”榮恩侯想到清河崔籠絡了那么多世家,還是很不爽,小心翼翼問道:“咱們就真的什么都不做?看著楚王勢力一步步壯大?” 孔察垂眸沉思,此時不宜妄動是真的,但真的什么都不做也會陷入被動,尤其是在崔霍大肆收買人心之時。 他思來想去就想到了幾日前吳王傳信來希望他幫忙辦的一件事——將越王指使東宮棄妃林氏污林忠勇名聲之事翻出來,引魏王和越王對立。 或許此事不僅僅可以拿來做這一點兒文章,要如何把楚王也牽涉進來呢…… 榮恩侯看著孔察沉思也不敢出聲打攪他,只能一口一口喝著杯中的郁金酒,就覺得酒不如以前喝著醇厚了。 - 禁宮昭云殿。 崔貴妃得知了兄長將襄武郡王請去府上,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主子,太液池旁的杏花開得正好,不如去外頭走走?”貼身伺候的女官看崔貴妃滿面愁容,便讓宮人打開了窗,將外頭的春光透進來。 崔貴妃朝外頭看了一眼,頓了一下才搖頭:“罷了,不出去了?!比缃耧L大雨急,最重要的是低調,能不出去招人眼就不出去了罷。 女官欲言又止,將殿內的宮人內侍都遣走了,在崔貴妃腳邊蹲下,輕聲勸道:“主子且放寬心,陛下日理萬機才沒來咱們昭云殿,并不是疑心主子當年對貞順皇后做了什么?!?/br> 崔貴妃輕輕搖頭:“我憂心,并非全為此事?!?/br> “那……” “我與昭和皇后同日入宮,她是韓家女,注定是皇后,我被冊為昭儀,心中其實不大服氣的?!贝拶F妃看著外頭明媚的春光,眼中有些許追憶,“我入宮就得帝寵,那時昭和皇后囂張跋扈,我與她有沖突,陛下多數是維護我或息事寧人,那時我以為陛下是喜愛我的。后來昭和皇后去了,我以后接下來就該是我入主坤德殿,可陛下立了貞順皇后,晉我為賢妃。再后來貞順皇后也去了,陛下立了張氏,冊我為貴妃?!?/br> 崔貴妃苦笑一聲:“那時我就明白,我恐怕今生都住不進坤德殿,因為我是清河崔之女。峰兒與我兄長都不明白,陛下經了韓家謀逆,最忌諱的就是外戚坐大,這么多皇子里其實我兒的贏面是最小的,除非……”清河崔一夕之間覆滅,人畜不留。 “主子千萬別說此等喪氣之話?!迸龠吔o崔貴妃捶腿邊勸道:“世事無絕對,陛下乃曠世明君,定是要選最好的繼承人,陛下看到楚王的才能,楚王未必沒有勝算?!?/br> 崔貴妃張了張嘴,旋又閉上,在心底長長一嘆。 要說有才能,其他幾位皇子誰的才能又比秦峰差呢。 與崔貴妃一樣憂心忡忡的還有坤德殿的張皇后,然而她憂心的內容與崔貴妃是不一樣的。 她日日提心吊膽,蓋因花了大力氣收買的紫宸殿里伺候的宮人被寇朝恩帶去了掖庭,審問過后身上不見一塊好rou并罰為了最低賤的奴婢。 寇朝恩都問出了些什么?那宮人有沒有胡言亂語污蔑她這個皇后?陛下為何一直不動聲色也不責問她? 張皇后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若非身邊人勸住了,恐怕就要亂出昏招了。 “殿下,還請稍安勿躁,此時切忌自亂陣腳??!” “可是我……我這心里七上八下的,慌得很?!?/br> “殿下,越是緊要關頭就越要穩住吶,可別給昭云殿有可乘之機?!?/br> 張皇后一凜,重重點頭:“你說得對,不能給昭云殿的老野狐可乘之機?!?/br> 女官松了一口氣,說道:“外頭侯爺傳話進來,說是請了孔公出謀,要將魏王和越王拉進渾水里呢?!?/br> “真的?”張皇后雙眸歘然一亮,連連慶幸:“甚好,甚好?!?/br> 旋即又氣得拍桌:“吳婕妤那賤人不知跟陛下說了什么,竟讓陛下將她保護在桂宮,氣煞我也!” 女官道:“殿下,不管吳婕妤說了什么,咱們現在最好什么都不要做。之前您讓人去收買紫宸殿的宮人,此舉更是萬萬要不得,這不是故意犯圣人的忌諱么?!?/br> 張皇后不自在地偏過頭,這女官是兒子找來的,有點兒小聰明,就是愛對她指手畫腳,她自然是不喜的。但如今身邊能出主意的也就這個人了,讓她向她示好認錯,她堂堂皇后可拉不下這個臉。 女官倒也不在乎這個,她承諾過吳王會好生幫扶皇后,她是會說到做到,也希望今后吳王承諾過的事情也說到做到。 “殿下,如今外頭有孔公和侯爺,你就先放寬心,為陛下打理好后宮才是最要緊的?!迸僬f。 “那吳婕妤那個賤人就這么放過她?”張皇后還是有些不甘心。 女官深吸一口氣,耐住性子給皇后掰細了解釋:“侯爺傳話來了,預備利用東宮棄妃林氏鬧東平侯府一事,將魏王、楚王、越王都牽扯進來。那位忠勇男爵簡在帝心,事情與她有關,越王和吳婕妤撈不到好的?!?/br> 如此,張皇后才稍稍放下心來,再問一次:“我就什么都不做?” 女官很肯定道:“什么都不做?!?/br> 張皇后只能按捺下忐忑,先靜觀其變。 - 孔察定了要攪渾京城里的水,要把能牽扯的皇子都牽扯上。當然了,此事不會由他親自去辦,他暗中讓人去京兆府探問東宮棄妃林氏被關押在了何處,還沒有得到準確的消息,揚州那邊送來京城的奏疏和一個人將他的計劃打亂,緊接著皇帝下的一道詔書更是讓他措手不及。 第205章 林福在揚州勸農桑督春耕時, 發覺今年的雨水格外少,揚州之地開春以來統共下的雨就沒超過十場,她讓人去其他州詢問, 得到的回復也是開春后雨水稀少。 這還是在淮南江左河流遍布之地,依然有少部分田地里早秈稻的稻苗已經因少雨出現分蘗少、葉片青枯的狀況。 “恐怕今年會有大旱?!绷指n心不已,叫來倉曹、戶曹和士曹商議對策, 并上疏皇帝言明發現旱情端倪。 皇帝看到奏疏, 立刻叫了都水使者和太史令、靈臺郎前來。 淮南這里,林福聯合了好幾州刺史發下布告, 招攬州縣內擅水利者,無論出身, 有才者重用。 其他州招攬人才什么情形暫且不知,揚州這里確實實打實招攬到了幾位有才德擅水利的人才,其中一人提出的農田排灌溝渠非常實用,不僅水田適用,旱田一樣可以。 此人名喚章恕字如心,才華橫溢,行經過國朝大半山川, 寫下的游記此時正放在林福的書房,對治理河渠亦是頗有心得。此等人才唯一遺憾的是, 幼時因意外失去了左手兩根手指,以周朝取仕標準“身、言、書、判”,他第一關就過不了,因而縱然有才有德卻不能為朝廷所用,只能寄情山水。 “若非是林使君招攬,在下也是不來的?!闭滤∪绱藢α指Uf。 “為何?”林福詫異。 章 恕舉起缺了兩根手指的左手,淡淡笑:“在下因身體有疾, 從小到大受過無數歧視與排擠,在學院讀書時,即使在下課業每次考核甲等第一,同窗們也多是輕蔑或者同情,總說我已經斷了為官之路,早些認命為好?!?/br> 林福點點頭,校園霸凌古來有之。 章 恕說:“林使君,您身為女子哪怕頭破血流也要為自己爭得一條路,想必是理解在下的不甘心的?!?/br> 林福想說自己也是賭一把,說頭破血流就過分夸張了,自己只是運氣好而已,遇上了當今圣上。但想想,還是作罷不言。 “在下也不是沒試過為自己爭取一把,可惜……”章恕苦笑著搖搖頭,“縱然在下有滿身才華卻沒有施展的機會,只能寄情于山水之間。在下年輕時過虢州,那年關中大旱,糧食顆粒無收,滿地餓殍,慘不忍睹,在下才萌生出開渠引水治理干旱的想法,二十年過去略有所得,還希望能為林使君效力一二?!?/br> 林??戳苏滤∑?,說道:“章先生,真正有才有德者,本官自不會讓他埋沒于鄉野的?!?/br> 章 恕愣了愣,明白林福的言下之意,旋即一頭扎進田間地頭,指導役夫因地制宜開渠引水,非常巧妙,在在展示了他的真才實學。 林福也就不吊著他,立刻將此事寫就奏疏,待揚州事告一段落,就讓章恕與奏疏一同去京城。 章 恕帶著她的家書住進東平侯府,奏疏送到圣人的御案上,待早朝時提及,在朝中掀起了軒然大波。 “陛下,我朝取士,太.祖朝定下身、言、書、判,身取其體貌豐偉,身有疾面有瑕者不可取。陛下,此例如何能破,太.祖定下的律令如何能改?林諫議此議分明就是把太.祖律令視為無物,此歪風不可長!”吏部右侍郎最先出來反對。 然而同在吏部,吏部左侍郎卻持不同意見:“太.祖律令是不假,然太.祖開科取士不也是從前所未有之壯舉?要是按前朝九品中正取士,爾寒門出身,根本就不能立朝堂之上?!?/br> 右侍郎羞惱:“就算是前朝九品中正取士,也斷沒有取身有殘疾之人!” 左侍郎道:“既然開科取士都是前所未有的,為什么不能給身有疾面有瑕者一個機會。莫非你是嫉妒別人才華橫溢,擔心終有一日會被取而代之?” “一派胡言!”右侍郎大聲斥責:“我看你才是居心叵測!” 左侍郎哂道:“你才是真心虛,嫉賢妒能?!?/br> 朝會上,因為林福奏請皇帝放寬取士標準,給真正有才有德卻身有疾瑕者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朝臣都議論紛紛,反對者多贊成者少。 可大家卯足了勁兒要反對此事,并給林??垡粋€居心叵測的帽子,不想吏部的先吵了起來,還吵得十分激烈,旁人難以插得進嘴。而吏部尚書呢,老神在在看著自己的兩個部下吵,半點阻止的意思都沒有。 這就很讓人惱火了,心中有一篇萬字檄文,卻因為別人吵架插不進嘴而說不出,急死! 孔察聽著吏部官吵來吵去,右侍郎瘋狂抨擊林福,左侍郎就全面維護林福,御座上的天子靜靜聽著,面容平靜,看不出是什么心思。 而天子的心思越是看不出,孔察心里就越是沒底。 試想,一位能無視士林議論讓女子科舉的帝王,再讓身有疾瑕者科舉,也不是不可能。 不!是很大的可能! 此舉若成,林??衷谖娜耸苛种械穆曌u將極大的扭轉,哪怕她是女子,也會得到不少文人的敬重。 再延伸到她已經是板上釘釘的魏王妃,夫妻一體,她身上的美譽都會惠及魏王。 孔察心頭閃過一絲慌亂,目光投向一直沒有說話的兵部尚書林尊,此人向來受不得女兒被人說,今日卻是一言不發,事出反常必有妖。 再者,林福那奏疏不是走政事堂上呈天子,而是走的察事監的路子,她什么時候與察事監關系如此要好了?還能調得動察事聽子? “既然眾卿爭論不休,不如就召那擅治水者章恕廷上說話?!被实鄣瘸臣芨嬉欢温淞?,才出言說道。 林尊等人帶頭高呼:“陛下圣明?!?/br> 翊衛得令,立刻前往東平侯府傳召章恕。 章 恕理了理身上嶄新的圓領袍,缺了兩根手指的左手握了握拳——成敗在此一舉了。 - 揚州。 林福在實驗田里帶著揚州農學所的一干博士學生們試用新品種的植物生長調節素,理論上來說,這次的生長調節素是能讓水稻莖干粗壯穗粒大,但要注意抗伏倒。 但理論是理論,實際情況還需要多方實驗,確認其最優性能后才好讓清河公主的工廠大批量生產,供應農人。 清河公主這個工廠廠長呢,就坐在田邊吃吃喝喝看林福帶人做實驗,等林福過來了,還吐槽:“這些事就讓下邊的人去做,何必你一州親力親為?!?/br> 林福洗過手,端起盛了蜜水的水壺直接噸噸噸就喝,喝爽了才說:“農桑無小事,可是關系到千家萬戶的飯碗,我總要把把關,不能什么都交給別人做,我自己萬事不知?!?/br> “好吧,你就是個勞碌命?!鼻仨嵵钢缸约?,“你看我,多輕松,多自在,你就是不會享受?!?/br> 林福黑線:“哦,升官發財死夫君是吧?!?/br> 秦韻:“……” 仔細一想,阿福說得好有道理,無法反駁哦。 “好吧,不說這個?!鼻仨崜Q個話題,“你把那個治水的送去京城,有多大把握他能授官?” 林??粗鷻C勃勃的稻田,輕輕笑:“我有沒有把握不重要,重要的是章先生能不能把握住這次機會。他是一個有野心的人,否則也不會找上我的門路?!?/br> “那我們就拭目以待吧?!鼻仨嵃岩粋€草編的螞蚱朝林福扔去,“不過我是真佩服你,察事監被你拿來傳信用,察事聽子被你拿來說書用?!?/br> 這話林福就不愛聽了:“什么說書,我只是讓他們在市井中傳播一些真實事件,順道讓他們賺著零花錢?!?/br> 秦韻:“比如林使君為天下文人士子公平取士奔走呼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