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忽然而至。不似暴雨如瀑，而是娟娟如流水，慢慢的，慢慢的，在屋檐上匯聚成一股細流，然后滴落下來。小雨沒有嘀嗒聲，然而聚在一起，落在半滿的水缸里，自然就有了清脆的嘀嗒聲了。

    林嵐跟順溜從外邊吃喝回來，恰好淋成了倆落湯雞。推開庭院的大門時，林嵐忽然眉頭一挑，責問道：“你沒鎖門？”

    順溜翻了翻白眼，說道：“少爺啊，大門是您自個兒鎖的，還賴我？”

    兩人推門而進，被蹲在屋檐下吃面的中年男子嚇了一跳。

    “你……你怎么進來的？”順溜結巴地問道。

    那人喝了口面湯，呷了一口，將筷子按在碗上，搖了搖腰間用一個大銅環串在一起的鑰匙，道：“自然開門進來的?！?/br>
    順溜忽然想到了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他扯了扯林嵐的衣袂，說道：“少爺啊，那該死的中介是不是租給了許多人啊，不然他怎么會有鑰匙咧？”

    “都說了天下沒有掉餡餅的事情，你還不信?！?/br>
    順溜有些委屈地說道：“拿主意的是少爺您啊?！?/br>
    “行了，別跟我扯皮條，進屋給我那件干衣裳?！?/br>
    “哦?！?/br>
    雨絲如霧，林嵐站在中年男子的邊上，問道：“兄臺貴姓？”

    “免貴姓包。包成?！?/br>
    “包兄莫不是也租了這院子？”林嵐試探著問道。

    中年男子說道：“我只有外邊庭院的鑰匙，進來就是想看看，給你送些花花草草什么的?！?/br>
    林嵐這才注意到，庭院里確實多了些盆栽。

    “哦，來的時候沒吃飯，這灶間沒鎖門，所以就進去做了碗面條，可惜少了些蔥花?！卑尚α诵?，將眼睛掃向角落的那個破瓦缸，上邊栽了幾個蔥頭，“不過下次過來，應該就能撒上蔥花了?！?/br>
    “那您是這屋子的東家？”

    包成瞇縫著眼，點點頭，說道：“沒有錯。我過來就是想看看，這嚇跑了三十一個租客的宅院，到底被哪位有膽魄的公子哥給租下來了?！?/br>
    “這屋鬧鬼嗎？”

    包成一愣，說道：“鬧鬼倒是沒聽說過，可能到了夏日刮大風的時候，穿堂風颼颼響?！?/br>
    “那這屋經常入賊？”

    “哪里的話，秦淮兩岸，那是金陵城治安最好的地方?！?/br>
    林嵐接過順溜遞來的長衫，說道：“您進屋稍等片刻，我換件衣裳?！?/br>
    “不進去了，蹲這兒挺好?！?/br>
    “隨您?！?/br>
    林嵐進屋麻利地擦干了身子，將長衫換上，總算是感覺舒服了不少，走出屋子的時候，見到包成雙手負背，站在門口看雨。

    “既然沒鬼沒賊的，價錢還這么公道，我沒道理不租啊?！绷謲估^續著剛才的話題。

    包東家笑了笑，說道：“宅院確實沒毛病，只是出了這宅院，整條烏衣巷，都是歸一戶人家的?！?/br>
    林嵐接過順溜遞來的姜茶，抿了一口，退回去，道：“加糖?！?/br>
    “哦，您剛剛說什么，歸一戶人家的是吧，可這和我有什么關系？”

    “那戶人家姓薛，是皇商?！?/br>
    林嵐笑道：“皇商又不是皇上，我租您的宅院，又不是薛家的?！?/br>
    “您能這么想我還是很高興的，不過我還是要提醒您，原先這里有很多戶人家的，現在您也看到了，除了您肯租我這宅院，其他人都搬走了，不管愿不愿意，都賣給了薛家?！?/br>
    “這么說，這兒就您獨此一家，是釘子戶咯？”

    “釘子戶？這說法倒是有趣?！?/br>
    林嵐接過順溜重新遞來的姜茶，只喝了一小口，又退了回來，道：“你存心的是吧？想齁死少爺我嗎？摻水！”

    “……”

    包成瞥了眼那紅到發濃的姜茶，笑罵道：“你這小仆怎這么笨？”

    順溜轉過身，心里暗罵道：你才笨嘞！

    “我還是要提醒您一句，薛家要這塊地皮很久了?！?/br>
    “他們想干什么？”

    包成看著夜空中間或閃過的雨絲，呢喃道：“推光了造大宅?！?/br>
    “那您這是在待價而沽？”

    “我壓根就不想賣！”包成嘆了口氣，“但是不想賣總得有不想賣的理由，所以才想租出去，這樣子說到哪里都是占理，您是知道的，衙門從來都是認錢不認人，要認人，也頂多認那些有錢人?！?/br>
    林嵐笑道：“看您也不像是個缺錢的主兒?！?/br>
    “呵呵，誰會嫌錢多?！?/br>
    林嵐點點頭，道：“那倒是?！?/br>
    “說了這么多，您拿定注意了沒有？”

    “租金都交了，契約也簽了，您還要我怎樣？”林嵐翻了翻白眼。

    包成嘴角露出笑意，道：“就喜歡您這樣痛快的人！就憑這一點，包某一定讓您進出烏衣巷暢通無阻?！?/br>
    林嵐一愣，說道：“怎么的？”

    “雖然那些雜碎不敢在民宅里頭撒野，但難保做出些那石頭堵路，潑泔水這樣子的無賴事?！?/br>
    “呵，還真是古月照今塵，拆遷舊如故啊?！?/br>
    包成一愣，“您也遇到過這樣的事兒？”

    “聽說過吧?！?/br>
    “那您安心住好?！?/br>
    林嵐忽然想到一件事，道：“向您打聽件事兒?！?/br>
    “什么事您說?！卑蛇@會兒心情好極了。

    “金陵城是不是新來了個府尹，叫賈雨村的？”

    “公子您消息還真靈通，才走馬上任三天就打聽這么清楚了?！?/br>
    林嵐道：“那麻煩您在幫我打聽打聽一個叫馮淵的人，好像是個地主家的子弟?！?/br>
    “好嘞，包我身上包成的！”

    “恩，聽您名字就一定包成的！”

    宅院的門被關上，順溜端來了新煮好的姜茶，林嵐喝了一口，說道：“順溜啊，等明兒起，又有你要忙的了?！?/br>
    “忙啥，少爺您吩咐就是了?！?/br>
    “給你新做的小千里眼帶了沒有？”

    順溜點點頭，說道：“帶了呢，雖然比那個大筒子看得不清楚，但帶著方便不少?！?/br>
    “那就好?！绷謲购戎?，看著被煙雨彌漫的巷景，喃喃道，“姓薛的，不過，這和我有什么關系？”

    他是租客，租的是包成的宅院，和薛家八竿子打不著，還能拿他怎樣？

    他笑了笑，又喝了口姜茶，忽然眉頭一皺，聲音低沉地說道：“順溜啊……”

    “怎么了，少爺？”

    “姜茶里放大料是什么鬼！”

    “呃……天黑瞎摸，摸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