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被挾持的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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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江縣縣令李登云被殺一案,鬧得沸沸揚揚,然而作為本案最大的嫌疑人——林如海之子林嵐,同樣被人口耳相傳。 不知是誰放出的消息,在縣里流傳李登云被炮轟而死的同時,另一種說法流傳開來——被林嵐用手段弄死的,而且似乎更加有可信度,因為揚州葛家村,就有這么一個人,恰好也是被林嵐這么整死的。 “聽說了嘛,這個林嵐就是前些日子揚州中秋傳詩會的詩魁?!?/br> “喲,大才子吶。這干得真不是人事,不就是不讓考縣試嘛,至于痛下狠手嘛!” 衙門外圍著一堆農閑的百姓,對帶著鐐銬的林嵐指指點點。 林嵐掃了眼四周,并未說什么。 林庸打點了一番,穿過幾個圍著的衙役,走到林嵐面前,道:“阿嵐,揚州還沒有消息,怎么辦?” “走一步看一步吧。大伯不要擔心阿嵐,一切都會沒事的?!绷謲拱参苛藥拙淞钟?,事情越亂,他越不能亂了方寸,既然有人擺明了要整死自己,那么他就不妨陪那些人玩玩,看最后誰玩得死誰。 縣衙門口來了不少的車馬,還有城防營的兵卒護道??h令被炸死,在治安良好的大京朝,已經算是個天大的案子了,蘇州知府連夜下發公文,茲事體大,這案子放在了府衙審理。 “林公子,對不住了?!币晃恢莞畞淼难核緦㈢備D接下,把笨重的木枷換上,“知府大人說了,為了讓你體面一些,特地給您備了馬車,但是這木枷還是得帶著?!?/br> 林嵐笑道:“有勞知府大人費心了?!?/br> “你個殺人犯!”不是誰吼了一聲。 一瞬間,爛菜葉子、雞蛋,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朝林嵐坐著的馬車扔來。 只要有一個帶頭的人,一些不明真相的群眾就會點燃心中所謂的正義,越來越多的東西朝林嵐坐著的馬車扔來。 一邊的劉典史和錢把總相視一笑。 民心?他們最懂的就是民心了??刂屏溯浾?,這些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成了他們手頭最有利的武器。多少能人將相,因為民憤難消,死于這樣的泄憤之下。 “這個畜生,喪盡天良的東西!”一位平日里接受過李登云恩惠的老婦人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簡直就像死了兒一樣。 縣衙外堵得水泄不通。一個橘子恰好從馬車的車窗扔進來,林嵐毫不忌諱地剝開來吃著。 這個世界上,從來不缺乏公平正義,怕只怕那些站在公平和道德制高點上盲從者們無止境地暴力宣泄。 林嵐并不憤怒什么。他不會朝一群無知的羔羊吶喊,亦或是解釋什么。唯有沉默,是最高姿態的蔑視。 林家老宅的馬車,也遭到了報復性的打擊。 林庸、林謙和林封的臉色都不好看,將車簾子堵得嚴嚴實實的。臉面丟盡,林家在平江縣乃是大戶人家,書香門第,沒想到淪落至此。 “狀師找到了沒有?” 林封臉色很難看地說道:“沒有狀師敢接這個案子。阿嵐之前揚州的案底,恰好和這次的案子如出一轍,情況很不妙?!?/br> “阿嵐這一回看來是命懸一線了,也不知道如海那里怎么說了?!?/br> 在一邊看戲的錢把總終于發話了,“諸位父老鄉親,相信大伙兒也都聽說了,就在前幾日,咱們平江縣縣令被人殺害,多么好的父母官,那個兇手是有多心狠手辣,竟然下此毒手!今日,這樁案子就要在州府開審了,你們要相信,知府大人會還李縣令一個公道!” “嚴懲兇手,不能姑息養jian!” “對!嚴懲不貸!” 場面有些失控,一波接一波的軟暴力涌向林嵐。辱罵的,打砸的,仿佛林嵐是他們殺父仇人一般。 錢把總感覺差不多了,說道:“林嵐,如今民怨沸騰,難道你就不解釋一下嗎?”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在面對如此大的輿論壓力,相信即便是心理素質再強大的人,也會崩潰吧。而錢把總恰恰希望林嵐就這樣瘋了。 “這橘子誰扔的,真他娘的酸!” “什么?”因為錢把總之前講話,周圍的人都暫時安靜了下來,所以林嵐罵罵咧咧的一句話,被他們聽得很清楚。 周圍的人被這一句話瞬間給雷到了。 他……竟然還有心情吃橘子? 我的天,他的心是有多大? 錢把總憤怒地喝道:“林嵐,李縣令尸骨未寒,你竟然還有心情吃橘子,不知回過,罪不容誅!” “哼!錢把總,林縣令被炮轟死,整個蘇州府,哪里有鐵炮,您最清楚吧?我為何不敢吃橘子?” 林嵐走出馬車,站在車簾邊,睥睨四周,竟然無人敢朝他投擲東西。理直氣壯者,從不懼怕那些小人。 無畏之人,無敵! “唯有真相,才能讓死者瞑目,罪者伏誅!錢把總,是吧!” 錢把總驚得出了一身冷汗。 林嵐一句話何等誅心,李登云如何死的,他最清楚。 周圍之人見到林嵐如此氣焰,忽然有些懷疑起來,誰殺的李縣令? “呵,好一個真相!到了州府的公堂之上,你還能有如此氣焰,再來澄清真相吧!帶走!” 城防營的兵卒開道,帶著羈押林嵐的馬車,緩緩朝州府的衙門駛去。 …… …… 太湖山莊來了一位訪客。 王言與之在山莊的一處露臺上品茶。眺望太湖,已是早春,湖畔已有綠色。 “太傅真會挑地方,這處別苑,莫不是圣上贈與太傅的吧?” 王言笑而不語,他的目光一黯,心思飄到了其他地方,似乎今日,州府縣衙就要審理李登云一案,也不知道會是個什么結果。 對坐之人似乎看出了王言的心思,瞇縫著眼笑道:“年少氣盛的時候,誰沒做過幾件沖動的傻事。有些人吃了苦頭便學會了圓滑,有些人,因為吃得苦頭太苦,就給毒死了?!?/br> “是啊,毒死了。但我不曉得那些毒死的后不后悔?!?/br> “哈哈,子安說太傅大人對這林嵐很賞識,看來棱角還未磨平,就要葬送了。真是可惜了?!?/br> 王言摩挲著手中的紫砂茶杯,呢喃自語道:“誰又知道呢?他總給老夫驚喜,這一次,估計也不會讓老夫失望的?!?/br> “桀桀,孝正,你這一回恐怕要失算了?!蹦俏诲\衣老者終于喊出了王言的表字,看來和王言的關系匪淺。 風,已經不再那么凜冽了。 王言膝蓋上的毛毯依舊未去,他閉目,將杯中的茶緩緩品入嘴中,道:“王家有你一人旋升江南直隸總督,已可保一世榮華,至于日后如何,得看子孫輩的能力了?!?/br> “四大家族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如今圣恩不再,頹勢已現,孝正你身為帝師,為何不接納子安?提攜后輩,子安將來若是飛黃騰達,王家盛世可再延續,是不是這個理?” 王言嘴角劃過一絲老辣的笑容。那是歷經沉浮,飽經滄桑之人才能笑得出來的。 “我若將這不成器的侄孫兒收入門下,王家不但要完,我也要完了。孝敬,你勸了我十幾年,還不知道我的脾性嗎?當初的那道裂痕,再也修復不回來了。我是我,王家是王家。王家缺我這一脈,也就缺了,不會少塊rou的?!?/br> 王騰眼神一黯,緩緩道:“若是王家有難,你會出手嗎?” “王家有難之時,必定是我出的手,你明白什么意思嗎?”王言嘴角劃過一道詭異的笑容,“來人,送客?!?/br> “不必送了,孝正,希望你念在同宗份上,放過王家一馬?!?/br>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br> 王騰腳步一頓,一陣風吹來,白發飄散了幾絲,看上去仿佛老了好幾歲…… 曾幾何時,東海缺張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如今的這張白玉床,缺了個床腳,不知還是否穩當。 王騰回望露臺之上的老頭,呢喃自語道:“孝正啊,別怪我心狠手辣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