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七章 【大婚(三)】
天就要下雪了。 白無眉看著灰蒙蒙的天際,這樣想。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他第一次來姑蘇的時候的場景,也是快要下雪的樣子。 轉眼間數十年過去了,一切都好像是一個逃不過的輪回。 姑蘇,已經遙遙在望。 白家軍的兵鋒不過向前數十里,就已經直指姑蘇城。 只是白無眉并沒有貿然進攻。 雖然現在看起來,姑蘇城很平靜,也很虛弱,從之前收到的消息來看,因為他的反叛,導致了姑蘇城的守備力量有一大半被替換,新來的軍隊并不足以完全守衛姑蘇城,以他現在的兵力,如果強攻,絕對可以輕而易舉拿下。 但是,那只是表面上來說。 陳嘲風老謀深算,早已不知道布下了多少暗棋,否則斷然不會做出這樣一個局來。 光是白無眉自己已經探聽到的,就是各個武林世家和名門的家主和掌教,在前幾天都被請到了東都金陵,準備觀禮皇帝這一場大婚。 說是這么說,但哪怕是傻子都知道,這些人,恐怕現在都已經就在姑蘇城左近了。 匯聚天下世家名門的菁英于此,想想就是一股可怕到了極點的力量。 更何況,這還只是表面上已經知道的力量。 暗底下到底還藏著多少東西,沒人知道。 如果說白無眉足夠聰明,那么他就應該閉目,不聞。 可是他偏偏來了,他來了,就已經沒有路可以退了。 “殿下,左路軍和右路軍已經落位,隨時可以動手?!庇行母故窒聛淼剿纳砼?,對他報告最新的軍情。 白無眉點了點頭,看著下面的那一條平平無奇的官道,正要問些什么。 已經有另一個手下來報了:“殿下,探子回報,宇平皇帝迎親的隊伍已經出現,是否直接截擊?” “不著急,現在殺了他們,就是打草驚蛇,這是一出大戲,若是敲鑼打鼓的都死了,這戲還怎么唱下去?放他們來?!卑谉o眉負著手,仿佛已經在無比期待著后續的到來。 哪怕最終是徹底的死亡,他也已經急不可耐了。 這大概是他人生里,做過的,最遵從本心的一件事。 放棄了祖宗的威名,放棄了恢復白氏皇朝的機會,只為了一個女人。 先祖在上,到了地下,不要怪我這無用后人。 ———————————— 雪快要落下來的那一刻。 陳小桐終于坐到了父親陳珙的面前。 門已經被關上了,屋子里的燈火顯得越發的晦暗,一股濃重的檀香味沖的人忍不住打噴嚏。 但哪怕是這樣,也還是無法遮蓋屋子里彌漫著的那種,濃郁的,死的氣息。 陳珙就要死了。 這一點,陳小桐完全可以看出來。 平日里精力旺盛的完全不像是一個中年人的陳珙,他的那雙本來應該充滿了壓制不住的野心和欲望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無盡的空虛。 那是一個人,在快要死的時候,才會充斥著的,看破。 看破聽起來是一個很神秘莫測,很令人敬佩向往的詞。 實際上,那只是了無生趣的另外一個代替詞罷了。 一個人,只有在明確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多少時日,再沒可能多握有一些世間的美好的機會的時候,眼睛里才會有這種看破。 “我就要死了?!标愮罹従徴f,他像是一夜間老了幾十歲,原本保養的烏黑的頭發,也已經白痕滿布,臉上甚至已經有了老人才會有的斑點,他一邊說話一邊喘著氣,完完全全地詮釋了什么叫做,風中殘燭。 陳小桐不說話,本來這個時候,作為一個女兒,應該對自己的父親說些什么話,她是很清楚的。 但她偏偏不說,一是因為她是個生性就很淡漠的人,二是她就是不想對陳珙說那些。 陳珙也不想聽到。 那本來就是無用的話語,又不是說了,就可以不用死的。 他也很清楚自己這個女兒的脾性。 所以倒也省了一些平凡人家里的生死離別之緒。 他只是平靜地說著,陳小桐也只是平靜地聽著。 “我知道,我這些年,對你,都不好?!标愮钣终f。 陳珙對陳小桐好不好? 無疑是好的,陳珙貴為大陳鎮國公,武林八大世家姑蘇陳家的家主,自妻子死后,沒有再娶,哪怕是小妾侍婢也是沒有的,從一而終,天下男子無論貧富,能做到這一點的少之又少。 這其中除了對于妻子的深愛,也是對唯一的女兒陳小桐的愛。 說出去,誰不知道陳國公對陳郡主父愛如山,寧愿自己獨守空房數十年,也不愿女兒受一丁點委屈。 可以說,世上再難有父親能比陳珙更好。 “不,父親一直都對女兒很好?!彼躁愋⊥┓瘩g了陳珙的話。 “我知道你恨我?!标愮顓s仿佛對陳小桐的話置若罔聞,只是繼續說。 “你恨我拆散了你和古月安,所以這些年,你一次也沒有對我笑過,我不怪你,因為是我做錯了,我想當皇帝,那么我就要失去自己的女兒?!?/br> 窒悶而昏暗的屋子里,陳珙沒有任何保留地說著話。 對于這些話,陳小桐還是沒有表情。 “你該恨我的,也可以繼續恨我,但是……”陳珙忽然頓了頓,看向了陳小桐的眼睛,此時,他的眼眸里的空洞暫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好像最后在燃燒的木炭一樣的火焰,“鳶兒,你要記住,陳家……不能亡?!?/br> “鳶兒,陳家!不能亡在我的手里,也絕對不能亡在你的手里!”說到最后一個字,他整個人猛然前撲,想要去抓住陳小桐的手,但是他此時已經近乎是一具空殼,整個人重重地摔倒在了桌子上,手用力地伸著,卻抓不到陳小桐的手。 陳小桐沒有動,就看著自己的父親在那里望著自己。 “女兒,答應我,答應我……”陳珙在消耗著最后的生命,拼命說著,伸著手。 屋子里的燭火驟然燃燒了起來,就如同是陳珙的最后生命。 然后,不知道哪里來了一陣風,一下子吹滅了燭火。 黑暗里,陳珙的手垂了下去,身體在一寸寸變涼。 很久后,陳小桐終于握住了他的手,輕輕說:“爹,陳家,總算是沒亡在你手里,這些年,你辛苦了,我也辛苦了,就到這里吧?!?/br> 然后,她站起身,推開了門,一步踏出。 雪,終于落了下來。 她大步向前,手中握著那把叫小桐的傳奇之劍。 大雪將傾,鳳冠霞帔,提劍出門。 大戲,開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