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1|黑暗與光明的分界
二子知道的也不多, 但他們確實都是有“任務”的。 例如,交好像祝玉燕這樣的中國學生,就是任務。 但也不是什么學生他們都要, 必須要是有身份、有地位、家世要好的才行,或者是外貌出眾、頭腦聰明的, 總之,就是優秀的中國學生。 交好他們為什么呢? 那當然是為了替大日本帝國服務啊。 要讓中國學生心向著大日本帝國, 為日本效忠, 為日本軍人效忠。 使用的手段也是沒有底限的。不管是男學生還是女學生,他們都可以用一切手段來令中國學生“屈服”。 所以, 二子她們這些女學生敢在學校里交往許多中國男學生, 并不僅僅是因為日本風俗, 更多的還是因為她們在來中國之前,就已經發誓用所有的一切來向日本效忠了。 這個“一切”, 當然也包括她們年輕美好的rou-體。 甚至女學生還被著重教導過,告訴她們rou-體是她們最好的武器, 她們要用日本女性的美德去征服中國男人。 祝玉燕想起了那幾個因為懷了孕被送回日本的女學生, 不由得身上冒出一層冷汗。 要知道……唐校長當初招攬學生時可是招攬了不少望族和官二代啊, 誰知道那幾個懷孕的日本女學生懷的都是誰的孩子?當時她報告這件事后就沒有再跟進, 但聽祝女士說過,唐校長似乎也根本不打算深究此事, 日本這邊沒有叫嚷著要中國男學生負責,唐校長就很樂意掩耳盜鈴。 二子寫下了所有交往過的中國男學生的姓名和家鄉等詳細信息,這些當然都是中國男學生告訴她的。 想必那幾個日本女學生也都如實報告了。 祝玉燕替那些可能留了一絲血脈在日本的男同學掬一把同情之淚。 不過她也沒辦法啊。 現在學校里都沒人了, 她到哪里去通知他們“對不起,你去年在學校交了一個日本女朋友?她好像懷了你的孩子回日本了呢,可能是個男孩子哦, 未來二三十年四五十年的,小心有日本人到中國來尋親哦” 就算這猜測有可能成真,她也無法去提醒啊。 人家也不會感激她啊。 這種一埋就是二十年起步的雷,也就日本人能干得出來了。 也怪他們管不住□□那二兩rou。 祝玉燕深諳唐校長之心得,對此事也掩耳盜鈴,回去都沒有跟祝女士他們講。 講也無用,學校就快搬家了,日本人再要埋雷,也與他們無關了,說多了更叫他們煩心。 她只告訴了蘇純鈞。 她覺得這種情報對蘇純鈞來說更有大用。 蘇純鈞現在工作不多,大多數時間都被馮市長指使著東跑西跑,已經很久沒有踏足馮市長官邸了。 上一回他賣了幾張船票,半天就售罄,許多人卻是事后才得到消息來尋他,都晚了一步,個個捶胸頓足,好幾人把錢塞給他,托他再找幾張船票來,只要能走,不拘去哪里,新加坡、馬來西亞、泰國都可以。 蘇純鈞哪里有功夫去替他們淘船票?只好把塞進手里的美金再塞回去,一一回絕,只說力有未逮,十分抱歉。 但有幾個人卻是無法拒絕的。 頭一個就是蔡文華。 蔡文華來找他求票,實在是意料不到。 蘇純鈞坐下未喝一口茶,聽到蔡先生的來意,就要放下茶杯走人,笑道:“蔡先生取笑我吧?您會拿不到票嗎?” 蔡文華這幾日實在是憔悴不少,焦頭爛額。他拿著一只煙,狠狠抽了一口,才道:“我已是黔驢技窮,只能來求蘇先生求命?!?/br> 蘇純鈞笑道:“不敢當,愿聞其詳?!?/br> 兩人互為馮市長身邊的狼狽,都不是純良之輩,索性也不必說謊遮掩,蔡文華便合盤托出,蘇純鈞洗耳恭聽,沒有聽完就哈哈大笑。 他笑,蔡文華也無法生氣,是他求人,又是求的蘇純鈞,自然要受一番奚落的。 其實這都是因為蔡先生實在是太花心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半生落魄的緣故,蔡先生發達時已經快要年過而立,所以才一發達,就迫不及待要享受這花花世界,生怕還沒享受完,人就老了。 男人享受起來無非吃喝嫖賭,蔡先生不愛賭,只愛色,自詡愛花之人,比賈寶玉還要更優秀一點,想那賈寶玉不過是仗著祖蔭,他蔡文華可是憑自己的本事發達的,賈寶玉沒有賈家,只能眼睜睜看著諸芳流散,他蔡文華自然有本事護持著身邊的美人兒一世安康,與他生生世世相伴在一起。 蔡先生既有這樣的宏愿,自然沒少招惹美人。剛好現在這個世道也適合他發揮,亂世英豪嘛,多的是家道中落,流落在外的小姐貴婦等著他拯救,他便左救一個,右救一個,偶爾才遇上一兩個紅顏知已,小家碧玉,也都毫不客氣的收納入懷。 蘇純鈞才知道,蔡文華除了換了三個老婆,還有納進門的那一群姨娘之外,外面還養著至少四個小公館,每個里面都有一個與他相約白首的愛人,每個愛人或多或少的都替他生養過孩子。 平時幾個女人也就爭一爭蔡先生去哪個公館多睡了幾夜這種小事,現在到了要逃命的時候了,可是由不得她們再做淑女之姿,全都張牙舞爪的朝著蔡文華撲上來了。 蔡文華自己還頗有良心,他頭一個想起要送走的不是眼前的第三個老婆,而是在老家替他奉養雙親,也替他生了孩子的元配結發之妻。 早在一個月前,他就秘密命人去老家將元配和元配的孩子都接過來了,悄悄安置在外。 不料,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這事還是被他大宅里的女人們知道了。 女人都是天生的情報人員。他那上過大學的第三個老婆摸上門去偵查過后,驚覺竟然不是年輕鮮嫩的新面孔,而是一個可以做蔡先生老娘的半老婆子和兩個年輕力壯的后生。 三老婆深知蔡文華的為人。這蔡文華有多么狠心涼薄,只看他親生父母去世他都能不回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這樣一個冷血的人,突然將扔在鄉下半輩子沒管過的元配和兒子都接到城里,難道會是什么好事不成? 三老婆也不是傻子,邵太太都能聽到的消息,她也零星聽到過,可蔡文華從來沒告訴過要帶她一起跑啊。 ——她只是以為她這么有用,比起那些只會在床上侍候男人的姨娘們來講,蔡先生當然會更舍不得她。 結果沒想到蔡文華到最后竟然講起了真情,還把這微不可查的真情全都給了元配。 這樣一想,遍體生涼。 三老婆不敢賭蔡文華的良心,只好將這個消息悄悄分送給外面小公館里的愛人們。 果然,愛人們一聽蔡文華要帶著元配老婆跑,紛紛哭天抹淚的找上門來,對著蔡文華流出無數條黃浦江,幾乎要把蔡先生給溺死。 蔡先生做了半輩子的情圣,現在也不好撕下臉皮,只好四處替這些愛人們找逃命的門路。 蔡先生之所以來找蘇純鈞,那當然是因為他手中的門路已經都用過了,可惜情人太多,門路太少,按人頭分一分也不夠用啊。 蔡文華深深的嘆氣。 他已經算是“狠心”的了,一人只給了一張船票或車票,他也沒辦法帶所有的人一起走,只能是大家各自逃命,天南海北,有緣再見吧。 他也不管這些女人要怎么帶孩子走,有些孩子都還只到上小學的年紀,有些尚在襁褓之中,這些他統統都不管,當娘的心疼孩子,把票讓給孩子,他也不在乎,就是丟下孩子自己逃命,他也不去管。 如今這世道,自掃門前雪吧,他能記得那一點夫妻情份,替她們尋來逃命的門路,已經算是對得起她們了。 他對蘇純鈞說:“我也是不舍得丟下她們不管,不論是去哪里,只要能送她們離開就行?!?/br> 蘇純鈞才聽祝玉燕講過二子的事,心中一動,只說要回去想一想,不肯現在就答應他。 他笑著對蔡文華說:“蔡先生不如先想一想怎么謝我吧?!?/br> 他從蔡文華這里離開,轉眼又被馮市長給叫到書房中密談。 蘇純鈞對著馮市長當然不能像是對蔡文華般嘻笑無忌,便做出一副端正樣子,細聽吩咐。聽到一半,便心中慨然長嘆。 馮市長的煩惱與蔡文華一般無二。 馮市長早年喪子喪女,之后并沒有再娶,也并沒有納妾,做足了道德模范。但其實他并非沒有情人,只是都如邵太太一樣,與他相處幾年,就會被他送出去嫁人了。 之前幾位就不提了,在邵太太之前,也有一位青年女性,曾經做過馮市長一年地下情人。 她與邵太太不同的在于,她不是一位寡婦,而是一個未婚女青年。 她與馮市長做情人,當然打的是登堂入室的目的。 而且她離成功就只差一步。 她懷孕了。 并且在馮市長不知道的時候就生下了一個兒子。 當她抱著兒子出現在馮市長面前時,馮市長的心被那個孩子久違的撥動了。 女青年也因為有了孩子而更添勇氣,以前她只要進門做二太太,現在她要進門做妻,她要馮市長離婚娶她。 馮市長固然愛她青春美麗,但在他苦澀的青春時期,與他一同度過的是馮夫人,兩人不止一同走過青春,也一同經歷過喪子喪女之疼。 馮市長沒有答應,而是提出要收養這個孩子,再替女青年介紹一門門當戶對的好親事。 女青年見盤算落空,只答應結婚,并不答應放棄自己的孩子。 馮市長就如約替她介紹親事,之后再也沒有見過她和那個孩子。直到現在,女青年已為人妻,聽說現在情況不好,就上門來求馮市長救救她一家。 女青年挾子向馮市長提要求,提得小了不是不給馮市長面子嗎? 馮市長的口氣自然也比蔡文華大的多。蔡先生好歹一個情人只能一張票,馮市長要連舊日情人的一家都給救了,要蘇先生替他準備四張船票,分別是舊情人,私生子,舊情人丈夫,以及舊情人與丈夫生的一個孩子。 如此重責大任非蘇先生莫屬啊。 馮市長信賴的說。 蘇先生在馮市長面前猶豫良久——大約一小時左右,見馮市長始終不改初衷,只得十分勉強的答應下來。 他回來與祝玉燕一講,祝二小姐道:“怎么?你打算把這些人都送到日本去?”她想了想,道:“或許可行。但是他們去日本,那可是在日本人的監視之下了哦?!?/br> 蘇純鈞的意思是讓她想辦法借二子的口,把這些人都送給日本人。畢竟這些人都是貨真價實的官眷,日本人連日本女學生肚子里的孩子都要,更不可能放過他們了。 想一想,他們明明是為了逃避這座將要被日本人統治的城市而逃走,卻偏偏逃到了日本人的手中。 祝玉燕的良心有一點不安。 可蔡文華與馮市長這樣的貪官污吏,現在正打算逃走,置全城百姓于不顧,似乎他們的家人也不是那么清白無辜的了。 蘇純鈞看到祝二小姐面上神色,突然發覺他竟然將在官場中的丑惡帶給了她,心中突然就是一寒,像是踏出了一條不該踏的路。 他馬上改口:“算了,我另想辦法,尋幾張火車票送他們走就行了?!?/br> 現在要跑,一個是往外跑,去外國,一個是往里跑,逃向內陸還沒有被日本人占領的地區。 祝玉燕心中一松,跟著就發現蘇先生的表情很僵硬,她本就冰雪聰明,一轉念就知道他在懊悔什么。 她想一想,這樣捂著良心的事,只怕他也沒少做,現在她只做一分就受不了,那他做了九分,又要如何化解心中的塊壘呢? 哪怕是為了不叫他痛苦,她都不該退縮。 她說:“正好我也要取信日本人,就讓我試一試吧。若是不行,你再去找火車票也來得及?!?/br> 兩人沒有再說什么,只是緊緊將手握在一起。 前方的道路并非全是光明的,它也有黑暗的地方,有時為了去到光明的所在,也要不吝踏進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