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有眼無珠
蘇純鈞走出市長家的門, 快步來到汽車旁。司機早就開好車門等著他了,等他坐上去, 才用力將車門關上,再小跑著繞到前面駕駛位, 開門上車, 發動, 駛出市長家。 蘇純鈞松開領結,好像想放松綁在喉嚨上的繩子。 司機從后視鏡看了他一眼,“蘇先生, 我們回家嗎?” 蘇純鈞搖搖頭, 說:“去張隊長家?!?/br> 寂靜的街道上已經幾乎看不到行人了, 連車輛都變少了。路兩旁的店已經差不多全關了, 但不少店鋪被流氓趁夜破了門,里面的東西被洗劫一空。 但現在警察們都要在各個政府官員家門口維持治安, 這種流氓搶劫的案子無暇去管。 路上沒有車, 司機開的就很快,經過路口時不停的狂按喇叭。 大概是因為聲音太大了,到張隊長的小公館時, 張隊長的小情人竟然就站在門口迎接。 蘇純鈞一看,車都不下,也不讓司機下車,對那個女人說:“嫂子,大哥不在嗎?” 那個女人一臉溫婉善良,頭發整齊的梳向一邊, 燙出一層層的波浪卷,一只指甲蓋大的水滴型金鋼石耳墜掛在她的耳朵上,只是這一對耳墜,少說也要十幾萬美金。 以張隊長的身家是買不起的,買得起他也沒有門路去買。 只能是地下室的金老爺“送”的了。 蘇純鈞把金老爺留在這里,張隊長自然賺得盆滿缽滿。 他在她的臉上掃了幾眼就移開視線。 “他出去了,也快回來了。純鈞進來喝杯茶吧?!迸苏f。 蘇純鈞擺擺手,“大哥不在,我就不進去了。改日再來陪大嫂喝茶。開車?!弊詈笠痪涫菍λ緳C說的。 司機看了一眼雙目脈脈含情的女人,答應道:“是?!币荒_油門踩上,車嗚叫著跑了,噴出尾氣,掃了這女人一臉一身。 車開遠了,司機看了一眼后視鏡中的蘇純鈞,笑著說:“蘇先生要是進去喝茶,只怕還有好事呢?!?/br> 這個司機雖然是市長給他的,他與這司機也不可能交心,但也多多少少有了一些“同事”情誼。 蘇純鈞知道這司機是監視他的,所以不管去哪里都讓他開車,以示心底無私。 他笑道:“我敬謝不敏。這樣的美人恩可不好消受呢?!?/br> 司機說:“我看這女人是想找下家了?!睆纳倘松磉吿搅藨棻牬箨犻L身邊仍不滿足,現在又想巴上蘇純鈞了。 不過這個女人的選擇也沒錯。在這個世道,商人沒有手里有槍有兵的憲兵隊大隊長管用,而一個區區的大隊長,更加比不上如日中天的蘇先生。 蘇純鈞不說話。 司機仿佛不經意,又好像是在勸他,說:“我看那個金老爺被這個女人哄去不少好東西,這個女人估計能從金老爺那里挖出更多事來。蘇先生要是能略施小計,金老爺那邊的事就進行的更順利了?!?/br> 金老爺身上的錢已經快被榨干了,現在大家想要的是他嘴里的情報。 要知道,金老爺是從大清還在的時候就專跟外國人做生意,從英國人到日本人,金老爺大半輩子的財富都是依靠外國人賺的,他的生意也不止是那些合法的,肯定還有非法的。 不把金老爺榨干,所有人都不會罷休。 蘇純鈞笑著說:“你這是想讓我施美男計啊?!?/br> 司機陪笑兩聲,說:“蘇先生這么年輕有為,身邊也沒個人服侍,張隊長這種人物現在小公館都置了兩三個了,聽說還包了一個百樂門的舞小姐,前兩天才把兵都開過去搶女人呢。他這日子過的才是真痛快!” 張隊長不是個深沉人,他現在手里掌握著整座城里三分之一的憲兵,背后還有蘇純鈞這個大紅人做靠山,已經不知自己姓什么了,他前半輩子都只是個不起眼的小人物,一朝得志,怎會不猖狂? 蘇純鈞聽司機羨慕發言,笑道:“那就是一把槍,等他打不出子彈時就該沒用了。何必去理會這種人呢?” 司機的背上無端起了一層冷汗。 他親眼見到蘇純鈞與張隊長親密無間,兩人就像是極好的朋友。蘇純鈞把綁架金老爺,關押、審問這種密事都交給張隊長,對其從不多加約束,任他對金老爺索要錢物,儼然視為心腹。沒想到心里竟然只當他為一把好用的槍。 只怕張隊長也不知道蘇純鈞是這么看他的。 就算想到了,也不會認為蘇純鈞這么輕視他。 簡直像是隨手可扔的一件東西。 司機從后視鏡看蘇純鈞,倒是不敢再多發言了。 其實這也是蘇先生最讓人忌憚的地方。 他看起來年紀輕輕,臉嫩的還像個學生,一雙眼睛又黑又亮,穿著西裝帥氣得很,笑起來更是透著一股天真的味道。 可他在官場上的手段實在是老道狠辣,仿佛從出生就會做官一樣。 蘇先生是對市長交待過家事的。市長府里雖然不是人人都知道,但多少也能猜得出來蘇先生出身大家。 司機身負監視之責,了解的更清楚。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會打洞。 蘇先生的祖輩從乾隆時期就在做官,幾代人都稱得上是宦海沉浮。蘇先生身上流著祖宗的血,所以才這么厲害? 司機想起自己的父袓不是打鐵的就是當兵的,所以他現在也只會賣賣力氣,跟蘇先生這樣的人玩心眼,真是關公面前耍刀啊。 司機又看了一眼后視鏡,見鏡中的蘇先生跟他對了一個眼神,露出個笑來。 司機背上就又起了一層冷汗,馬上說:“蘇先生,您別怪我,其實我是聽蔡先生講。蔡先生那邊可能是有點急了?!?/br> 蘇純鈞再厲害,也不過是才進市長府不到一年的新丁。真正的大事,市長是不會讓他參與的,最多使喚他跑跑腿。 他從金老爺嘴里把情報挖出來,交上去后就與他無關了,他既不知道這些人打算做什么,也不知道有什么計劃。 但就這個跑腿的活,不是一般二般的人也做不了。 司機可是知道,被蘇先生擠下去的那個鼻梁被砸斷的家伙,現在鼻梁快養好了,卻再也爬不上來了,以后也就跟著端端茶,倒倒水,開開車。 司機看蘇先生聽到蔡先生的大名,終于不太高興了點。 蘇純鈞冷笑:“你就這么對蔡文華講,要是我真收了這個女人,頭一件事就是把她帶到蔡府去,去個三五回的,讓這個女人見識見識蔡府的威風勁。再過一個月,我就可以去喝蔡文華納妾的喜酒了?!?/br> 司機沒忍住,哧的一聲就笑了。 蘇純鈞仍嫌不足,轉念一想,又說:“對了,蔡文華的兒子多大了?十八還是十九?老子不上當,兒子未必有那份定力,如此佳人,怎可錯過?蔡文華還有個女兒,他那個女婿是不是就住在他家里?” 司機哈哈笑道:“蘇先生,你這么搞,蔡先生要氣死的!” 蘇純鈞:“沒事,你就這么對他講。我把金老爺這件大功送給他,他高興不高興?” 司機可不敢說,不過回去是要寫到報答里的,等蔡先生看到報告,只怕真要氣死。 汽車在祝家樓前停下,司機鳴了兩聲喇叭,大門就急忙打開了,那個瘸腿的下人一路小跑,立在車前:“蘇先生,您回來了?!?/br> 司機過來開車門,請蘇純鈞下車,見蘇純鈞沒有別的吩咐就開車走了。 汽車開走以后,馬天保才對蘇純鈞說:“王先生又來了,還帶來了他meimei?!?/br> 蘇純鈞挑眉:“還真敢來?” 馬天保一臉的復雜,心情更復雜。 自從他離開金家之后,人、事、物的變化讓他越來越看不懂了。他都懷疑自己以前是不是瞎子,要不然就是個傻子。 金公館的真面目已經令他觸目驚心,而以前的好友,他一直很佩服的王萬川現在也像一個陌生人了。 他像是從來沒有認識過他。 王萬川來過幾回,但蘇先生都不在。他一開始只是給馬家送錢送物,后來就開始給蘇先生送錢送東西。 馬大媽也發覺王萬川不是真心想幫他們家,而是想借他們家的便利攀上蘇先生。既端一家碗,就服一家的管。馬大媽自認自己現在是祝家的下人,更兼有祝家的恩情在,對王萬川就沒那么順從了。 王萬川沒有辦法,只好親自帶著meimei來試探。 馬天保一開始是暗中的勸王萬川不要這么做,不要這么對待他自己的meimei,后來更是直白的告訴他這一手不管用,蘇先生就是再好色,也沒有在岳家的房子里納妾的道理! 不料王萬川仍是不信這個邪,非要以身試法。 馬天保對這個舊友是勸無可勸,就連對著蘇純鈞都感到有些無地自榮。 蘇純鈞拍拍馬天保的肩,對這個天真的男人終有一天無法再天真下去感到同情,因為他也曾有過這樣的經歷。 蘇純鈞:“走吧,請王先生到小書房等我。我換個衣服就下來。王小姐先讓你母親陪著,不要讓她亂走?!?/br> 馬天保一邊答應著,一邊在前面領路:“我知道了,蘇先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