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散步半小時
蘇純鈞站在街上, 心中又平靜又焦急的等待著。 這是他人生中最漫長也最快樂的時間。他不為浪費這段時間而焦慮,也沒有在這段時間里再去思考那些復雜又難以完成的任務, 一切負面的東西都離他遠去, 只剩下他與冬日的陽光在這里。 他先走到了街對面,寬闊又繁忙的馬路上車來車往, 于是他又走回來, 在祝家樓前這一段路上來來回回的走著。 他大概走了有一百遍才看到一個身影像小鹿一樣蹦出來, 他馬上走了過去。 楊玉燕發現街上的人還挺多, 應該說車很多, 汽車喇叭嘀嘀嘀的叫, 很吵人。她左右張望著找蘇老師, 怕她下來的太晚, 他等煩了。她往左邊走,后面突然有一只手拉住她。 她回頭,一個比平時看起來更不一樣, 更大一點的蘇老師出現了。 “我在這兒?!碧K老師說, 他的手往下滑,牽住了她的手,帶她穿過人群與車流, 很快走在了更寬敞的路上。 “我們往這邊走?!彼f。 他跟她的距離比以前近多了。 這是她第一次走在離他這么近的地方。原來他這么高, 她才到他的肩膀。原來他還是挺壯的,肩膀很寬,手很大,不像她以前以為的那么瘦弱。原來他身上還有香味。 她深深嗅了一下, 他馬上發覺,低頭看她。 她問:“你噴香水了嗎?” 蘇純鈞心中喜悅,為他的這一點小小的心思被她發現而喜悅。他為了來見她,特意噴上了一點香水,這是他最喜歡的味道,還是他特意跑去買的呢。 “只噴了一點點?!彼f。 楊玉燕又用力聞了一下,夸道:“真好聞啊?!?/br> 他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伏身小聲說:“其實我也給你買了一瓶。以后再給你?!?/br> 現在送的話太露骨了,他怕送了香水以后,祝女士就再也不許他登祝家的門了。 楊玉燕兩輩子也沒用過香水,但是祝顏舒用,用的還是嬌蘭的香水,香得人頭暈。在她眼中,這是成熟女性的標志。 “給我?是什么?好聞嗎?”她頓時好奇起來,又有點小興奮,好像在做什么大人不許的壞事。 蘇純鈞:“我覺得很適合你?!?/br> 但他不肯現在就把香水送給她,一定要等到她十八歲。 楊玉燕不服氣:“那要到明年六月!” 蘇純鈞實在不敢將自己的小心思公諸于世,因為只要告訴了楊二小姐,就等于告訴了全世界。而他也想警省自己不要越雷池一步。等到她十八歲時,就是成年人了,他也可以光明正大的追求她了,到那時再送出香水,展示追求之意,才更加合適。 無奈楊二小姐不肯配合,顯然既然已經得知會有一件禮物是自己的,那就不可能愿意等到明年六月。 蘇純鈞自己作孽,只好想辦法補救,剛好看到前面有一個賣花的攤子,連忙過去買了兩枝貴得嚇人的紅月季,雙手捧給她:“難得看到,拿回去簪頭吧?!?/br> 旁邊賣花的姑娘也笑著說:“我們這花都是暖房里栽出來的,我出門前才剪下來的,姑娘拿回去梳好頭簪上,一天都不會敗,晚上養在水里,能簪兩三天呢?!?/br> 大冬天的能手捧香花,實在不能讓人再保持怒氣了。 楊二小姐捧花一嗅,大方的放過了蘇老師:“那好吧,這次就饒了你?!?/br> 蘇純鈞聽到這話,依稀仿佛有些耳熟,記得以前常在堂兄身邊聽到女嬌娥如此說話,今天終于自己也聽到了,心中感慨萬千。 不知當年堂兄聽到嬌嬌們的這句話時是不是心情也與他一樣?像被搔了一下癢癢,又想抱住眼前的嬌嬌好好親近一番,可惜眼前的二小姐不能抱,只能在心里想想了。 蘇純鈞再次牽上楊二小姐的手,兩只手再次握到一起時,一只大,一只小,一只骨頭硬,一只柔若無骨,一只皮膚略略有些粗糙,一只香潤滑。 他把二小姐的手包在手中,全攏在手心里,腳下輕快,眼前一片坦途。 但楊玉燕心中系著祝女士,出聲攪局:“mama讓我散二十分鐘就上去的?!彼麄冞@已經走過一條街,要走到另一條街上去了,再往前走,時間可能就不夠了。 蘇純鈞從心底尊敬祝女士,此時也不免想耍點小聰明,多走一段時間。 他說:“我剛好聽到了一件事想告訴你?!?/br> 楊玉燕一聽就道:“是什么?” 兩人便繼續向前走去。 家里,祝女士盯著鐘表,雙手抱臂,腳在地板上噠噠噠的打拍子。 張媽出來進去的做事,布置客廳等客人到訪,見她這么緊張,也轉頭看了一眼表,說:“二小姐出去也有二十幾分鐘了,她也不嫌凍?!?/br> 祝顏舒從鼻子里哼出來。 張媽把果盤、糖果、瓜子都拿出來重新擺好,說:“你也不必擔心,蘇老師跟她在一塊呢,兩人在外面轉一轉,也不會出什么事?!?/br> 祝顏舒:“燕燕還不到十八!” 張媽把果盤擺正,把桌巾拉平整,道:“也不差這幾個月,算虛歲已經十八了?!?/br> 祝顏舒:“那也不行!他把我姑娘帶出去,誰知道會做什么?” 張媽:“最多親一親,還能干什么?” 祝顏舒瞪大眼,“張媽,我都不知道您這么開明!” 張媽平靜得很:“太太,我才來做工時還記得呢,你跟那個誰在客廳,大白天,就抱在一起親,可把我嚇得不輕,您當時是怎么對我說的?情之所致,光明正大?!?/br> 張媽當時可是才從鄉下來做工的女孩子,純樸的一塌糊涂。在他們家鄉,媳婦在外面拉著自己男人的手說話都會被說,哪里見過城里人的做派?祝女士當時跟丈夫天天開著唱歌機抱著在客廳里搖晃,晃啊晃的能晃上一天都不累,張媽從祝女士這里見過太多世面了,現在再看楊家大小姐與二小姐,都覺得不算什么。 提起從前,祝顏舒就失了底氣,抱臂不忿道:“我們當時那是夫妻,又是在自己家里?!?/br> 張媽:“現在這時代比您當時更進步了,大街上多少男男女女拉著手走,興致來了就抱到一起,您也該跟上時代了?!?/br> 祝顏舒被頂得沒話可說,只好自己生悶氣。 張媽看祝顏舒坐在那里臉色一分鐘比一分鐘更加壞,不由得替楊二小姐的屁股擔心。祝女士平時是個慈母,可也會打孩子的。 終于,時間又過了幾分鐘,樓梯上終于響起腳步聲,咚咚咚的一聽就是楊二小姐。跟著門猛得被推開,楊二小姐一頭熱汗的跑進來,一眼看到沙發上的祝顏舒,立刻歡喜的撲過去:“媽,我有好事要告訴你!” 祝女士臉如鍋底,面如后娘,冰冷如鐵的問:“什么好事?嗯?” 張媽一顆慈心,連忙上前拉住楊二小姐:“二小姐,你怎么出去這么久?瞧這一頭的汗喲,快過來擦擦!” 無奈楊玉燕聽到的事太讓她高興了,解了圍巾大衣和花都交給張媽,一屁股坐在祝顏舒身邊就連珠炮的說:“蘇老師說他們政府里要整頓報紙上的黃-色-信息,已經把楊虛鶴當成重點典型了!肯定要抓他,也肯定要罰錢的!” 嗯? 祝顏舒立刻坐直身,“怎么回事?你仔細說說。蘇老師是怎么知道的?” 張媽也趕緊把門關上,坐下來跟著一起聽這激動人心的消息。 楊玉燕說她與蘇老師走著走著走到一家咖啡店,又坐下喝了杯咖啡,蘇老師是這么跟她說的。 話說如今的社會風氣呢,不太好,眾位大佬呢,也很擔憂。報紙上天天鼓吹什么自由平等法治,讓年輕的學生們都不好好學習了,天天上街。年輕的女孩子也不再安心的待在家中,全都跑出來搞自由戀愛,父母失女悲痛欲絕,女孩子離開家庭的保護,生死難料也很令人痛心。長此以往,社會風氣一定會更加不可救藥的。 所以,為了匡扶正義,肅清社會風氣,文化局和宣傳部決定調查報社,將其中的一些不法分子統統抓捕回來,將報紙上的黃-色-信息也全都清掃干凈,還社會清白,還人民平靜。 楊虛鶴雖然平時很喜歡替大佬們吹牛,與許多大佬的秘書都維持著點頭之交的關系,但他也確實寫過很多尋芳的文章,所以也被掃到了。 畢竟大佬們這回都鐵面無私的表示絕不詢私放過一個惡人。 所以,人,還是要抓的;款,也是要罰的;牢,可能也要蹲幾天。 以楊虛鶴現在的家底,這一回可要夠他受得了。再加上報社短時間里是不會再登尋芳的文章了,他賺錢的門路也少了一大筆,更是叫人開心。 祝顏舒一聽之下身心舒暢,連忙問:“是已經抓了嗎?還是要過幾天?” 楊玉燕說:“蘇老師說過年沒人上班,所以過年后才抓人,要到十五號以后吧?” 哪怕還要再等半個月,祝顏舒都覺得這是個好消息! 高興之下,對蘇老師把楊玉燕騙出去半小時的事也不那么生氣了。 這時張媽把月季花放在花瓶里拿過來擺在桌上,笑道:“這可不便宜,大過年的買鮮花,蘇老師的荷包可是受苦了?!?/br> 祝顏舒看到鮮花,笑道:“不必為蘇老師的荷包擔心,他現在可不會缺錢花了呢?!?/br> 楊玉燕連忙替蘇老師表白:“蘇老師說這個可以簪到頭上,媽,一會兒你簪一朵一定好看?!?/br> 祝顏舒冷笑,“只怕你蘇老師說的是你吧?” 楊玉燕一縮:“我不戴,戴上太夸張了?!?/br> 張媽趕緊救場:“過年嘛,戴個花挺應景的,不夸張。剛好兩朵,你和二小姐都戴上?!?/br> 祝顏舒冷哼,“我還會搶女兒的花戴嗎?” 張媽改口:“那就都不戴,擺桌上聞聞香!” 最終,這瓶花還是只能擺桌子,楊玉燕不敢當著祝顏舒的面戴花,也不敢把花放在外面惹親媽生氣,捧著花瓶鉆到了自己屋,覺得滿屋子都是花的香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