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薪水都花到哪里去了
楊玉燕以前的母親就很喜歡算賬, 常常是從楊玉燕包尿布時算起,一袋紙尿布多少錢, 一罐嬰兒奶粉多少錢等等。這樣一路算下來, 到水電費、網費、暖氣費、電話費,她從小到大的學費、書本費、課外輔導費, 她穿的衣服、鞋、與朋友吃飯時的一頓麥當勞、一杯奶茶, 種種花費, 全都記成一個天文數字, 令楊玉燕倍受折磨。 如今身在異地, 楊玉燕終于不用再受良心上的折磨了, 不用去想那樣一大筆天文數字到底要怎么還得清, 是不是一輩子都還不清之類的。 不過算賬的本事是學到了。而且有樣學樣, 特別擅長用這種方式給人增加心理壓力。 楊玉燕只簡單算了一回賬,楊玉蟬回去就半晚上沒睡著。半夜爬起來親自寫了一份賬單,畢竟她是一個大學生, 品學兼優, 怎么可能不經過調查就下結論呢? 之后幾天,楊玉蟬起早貪黑,還日日跟著張媽出去買菜, 回來把這一筆筆細賬都記下來后, 不到十天就匯集成了一個讓她心驚膽戰的數字! 畢竟楊玉燕只是隨便說說,并沒有實地調查。 楊玉蟬的真實數據更夸張。 因為楊玉燕的賬里并沒有家里的一些“日常開銷”。 比如楊玉蟬日日早上都要喝的咖啡,那咖啡豆可是要去專門的咖啡店里去買,都是從印度進口而來的呢! 張媽為人特別仔細, 從不成包的買,每回去都讓人家給她秤一兩豆子,每周都要來買一次,咖啡店的印度人都認識她了。 這一兩咖啡豆要四塊錢,五十克,小小一紙袋。 楊玉蟬算賬時已經對數額和單價格外敏感,一聽是四塊,眼珠子就瞪圓了。 但這還沒完! 張媽跟著又去了蛋糕店,還是英國人開的正宗外國蛋糕店,蛋糕師傅都是個胖胖的外國人。 張媽雖然穿著打扮不及蛋糕店里消費的夫人小姐們體面,但她走進來特別自然。 張媽不會說英語,與蛋糕師傅的交流全憑手語,但仍然透著那么一股坦然大方精明的氣質。 張媽要拿一袋新鮮面包,三塊錢;一袋牛奶餅干,三塊錢;一塊黃油,四塊錢;一塊奶酪,四塊錢。 這又是十四塊錢出去了。 楊玉蟬的眼睛又瞪大了。 張媽把這些都放在籃子里,出去在街上的點心鋪子里掏一塊錢秤了一大包點心。 “這些分成兩份,一份等吳小萍來了吃,一份給蘇老師送過去?!睆垕屍沧?,買咖啡買面包時她沒可惜,買這一塊錢的點心可是讓她可惜壞了! 楊玉蟬看到這一塊錢換成了這么一大包點心,頓時覺得這點心太實惠了! 回去的路上,她就去張媽說以后家里的點心也在這邊點心鋪子里買就行,不用去外國蛋糕店里買餅干了。 張媽頓時冷笑:“喲,給咱們二小姐換點心?你看她能樂意不能!” 楊玉蟬:“我也可以不吃面包了。我和燕燕一起吃這普通的點心就行了?!?/br> 節儉成性的張媽卻不樂意:“省省吧,我的大小姐!家里費錢的地方多了,這點錢省下來還不夠你媽在牌桌上玩一天的呢?!?/br> 這個楊玉蟬就沒辦法說了。祝顏舒日日打牌,輸多贏少,但誰能不讓她打牌呢?她不打牌干什么呢?從祝家小姐到楊家太太,到現在帶著兩個女兒的棄婦,祝顏舒只剩下這一個愛好了。 張媽:“大小姐,你現在長進了,知道體驗家里的艱難,這是好事??墒″X不是過日子的法子!省錢只能克扣自己,克扣自家人!你媽日子過得苦,你不讓她打牌,那她平時還有什么可心的事?你meimei日日在家悶著,難道連個點心都不能開開心心的吃了?”她一斜眼,慢條斯理道:“叫我說,你們家三個女人,兩個天天在家閑著,家務事分分工就能做得了!要是想省錢,先把我辭了得了!” 張媽甩下楊玉蟬,快步自己先走了。 楊玉蟬心里五味雜陳,默默的跟在后面回家了。 祝顏舒中午回家吃飯時就發現今天張媽動作格外張揚,動靜格外大,表情也格外豐富,透著那么一股等人關懷的委屈勁。 楊玉蟬對著一張紙一副思考人生至高哲理的樣子。 只有楊玉燕,一看到她回來就乳燕投林般沖過來,拉住她就小聲說:“這兩人出去買完菜回來就是這樣了!誰都不搭理也不說話,不知道怎么了!前幾天都好好的?!?/br> 祝顏舒安撫她:“你不要管,肚子餓就拿著餅干先進屋吃去?!?/br> 楊玉燕依言拿了餅干,然后站在自己房間的門口伸頭豎耳。 祝顏舒回屋換了衣服,進廚房,先洗了手,就在菜籃前挑撿,道:“張媽,我想吃年糕呢,家里有嗎?” 張媽把碗重重放下,沒個好聲氣:“沒有!太太要吃,我現在去買!” 祝顏舒仿佛剛剛發現,驚訝的扶著張媽的肩:“張媽,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出了事你告訴我呀!有什么不好辦的你都告訴我!有我在呢!” 張媽便唱開了,眼圈登時就紅了,一手揉眼一通嚶嚶嚶,“太太,我替您委屈呢!” 接著如此這般,這般如此述說起來。 祝顏舒假裝全神貫注的聽,聽來聽去就是楊玉蟬這幾天跟著去買菜,打聽菜價,打聽rou價,打聽油價,連張媽買煤都要問個究竟,一問就說在做社會研究,回家就把這些價錢通通寫下來,還問張媽什么東西多長時間買一回。 張媽認為楊玉蟬這是在查她的賬! 今天楊玉蟬更是質疑她買的東西是不是多花了錢,竟然旁敲側擊的要省錢!竟然嫌楊二小姐吃的餅干貴了,嫌祝顏舒天天打牌浪費錢了。 這哪里是在說別人?分明是在點張媽! 張媽半是驚嚇半是做戲,哭訴道:“我到你家來也有十好幾年了,大小姐和二小姐都是我抱大的,到了了現在開始疑心上我了!竟以為我偷家里的錢!你說我這顆心啊,都疼碎了?。?!” 要說張媽沒從平時里的買菜錢里攢私房錢吧……那上帝都沒辦法替她做證。 可張媽沒兒沒女,在祝家干了快二十年,她就是想攢點私房錢,祝顏舒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張媽怕最后老了,干不動了,祝家不管她,把她趕出去。祝顏舒心里都知道,她把張媽當自家人看,可她也不會一天發百八十個誓。她也怕張媽倚老賣老啊,老仆欺主的事可不鮮見。 她早就從楊虛鶴身上學到了,自己的善良,自己知道就好,萬萬不可告訴別人!善良宣揚出去了,為人所知,就會為人所乘!彼時善良便成了別人勒索你的籌碼。 她待張媽如何,日后等張媽真的老到動不了了就知道了,不必日日掛在嘴邊。 張媽平時里攢私房錢,她也都當沒看到。 現在是張媽被楊玉蟬嚇得自己心虛了。 祝顏舒聽完就攬著張媽搖晃:“張媽,你想多了,大姐那副清高的性子,哪會算計這個?我告訴你是這么回事!”然后就將那天她在門外聽到楊玉燕對楊玉蟬說的那一番話學了出來! 不止是祝顏舒聽了后對楊玉燕刮目相看,就是張媽聽了都震驚瞠目:“這是咱們二小姐說的?她這是遭二郎神點化了吧!開智了??!” 可見是當時喝的那符水管用! 祝顏舒早就想跟人顯擺了,此時抓住張媽激動的不行:“你說我們燕燕啊,平時看著不像樣,心里樣樣都清楚呢!” 張媽深沉道:“太太,你是不知道。家里的孩子,老大傻,老二就精!老二不精,那好處不都被老大占去了?那是打小就學會搶奶吃??!” 祝顏舒嘆道:“要不怎么說老話說的都對呢?我以前從不擔心大姐,只擔心燕燕?,F在再一看,大姐才真是養得呆了,半點防人之心都沒有。燕燕……呵呵,這個小機靈勁喲!”真叫她喜歡! 兩人講得火熱開心,張媽也心結盡去。 張媽有心表現,取下圍裙就道:“太太,你等等,我下樓買二兩排骨,再買一板年糕上來?!?/br> 祝顏舒本就是找個話題,攔下說:“算了,這都有菜了。明天再吃也一樣?!?/br> 張媽更加麻利勤快,切姜絲切得細如發絲,刀鋒如影,不多時,菜便全好了! 祝顏舒便功成身退,洗了手出去,手里還幫忙拿了一疊餐巾。 她出去前道:“張媽,這幾日如果大姐再問你家里的花銷,不妨多說些!” 張媽心領神會:“我曉得的!” 到了第二天,張媽已買回了年糕,一大早就蒸了年糕當早飯。 蘇純鈞一進來,張媽就笑著說:“蘇老師來了,今早家里吃蒸年糕,您是配白糖啊還是搭蜂蜜???” 蘇純鈞受寵若驚:“張媽,您看著給,我都行??!” 他往里走,先跟坐在沙發上的楊玉蟬問早。 楊玉蟬目光如電,虎視眈眈,聲音冷淡:“蘇老師早?!?/br> 這幾日都是如此,想必是楊大小姐找二小姐取了經,改了一副見天挑刺的脾氣。 他再跟站在收音機旁調頻道的祝顏舒問早。 祝顏舒笑瞇瞇的扭頭說:“蘇老師早呀?!?/br> 最后則是站在陽臺上梳頭發看街景的楊二小姐。 他走過去,身后三雙眼睛,六道目光注視著他的背影。 蘇純鈞回頭看,張媽縮回廚房,祝顏舒調著頻道哼著歌,楊玉蟬冷冷一笑,低頭繼續算賬。 蘇純鈞不知這幾天是怎么了,一進祝家就覺得渾身都不太自在。 楊玉燕看到他了,回頭笑:“蘇老師早呀,我的工作找著了嗎?” 蘇老師笑著說,“沒有呢!哪里那么容易找呢?年后再說吧?!?/br> 楊玉燕也沒有太失望,畢竟這幾天都是這句話。 她轉回去,繼續看樓下街上來往匆匆的行人,如一群游魚,一群飛鳥,忽而聚來,忽而散去,熙熙攘攘,忙忙碌碌。 在上面居高臨下,看得清清楚楚,卻并沒有什么高人一等的意識,升起的卻是旁觀者的感觸。 街上人的世界與她無關。她的世界也與別人無關。 唉,孤獨。 楊玉燕品嘗著自己好不容易體會到了一點不同尋常的心境,深入體會下去,眼看就要向哲學家進發了! 蘇純鈞拿出一件禮物,將她拉回人間。 “我發薪水了。你看,這是答應你的粉盒,送你當新年禮物?!彼F寶般遞過去。 楊玉燕雙目陡然晶晶亮!立刻轉過來,雙手接過去,打開包裝袋,取出一個巴掌大的金色琺瑯圓形盒子,打開,里面有一個照得人格外清楚漂亮的鏡子。 只是并沒有粉餅。 蘇純鈞清了清喉嚨,小聲不好意思的說:“我錢不夠,只買了個盒子?!?/br> 但這也不能減輕楊玉燕收到禮物的快樂。 楊玉燕輕嗔道:“誰大冬天的用粉餅?我正好想要一個隨身鏡呢!” 蘇純鈞又感覺到了背后的目光,轉頭,仍是什么事也沒有。 楊玉燕捧著新得的鏡子正在欣賞自己的美貌,嘟嘴眨眼捧頰細觀。 蘇純鈞湊上去,硬是在這圓圓的鏡子里擠進半張臉。 兩人放在一處,看起來倒像是一樣皮膚白皙,一樣雙目黑亮。 楊玉燕嫌棄道:“你的眼睫毛怎么這么長!” 蘇純鈞摸摸自己的眼睛,對楊二小姐的習慣性語氣已經習慣了,不自禁的交待為什么只買了一個盒子,薪水都花到哪里去了:“我買了一雙新皮鞋,兩件羊毛衫,一頂帽子,一條圍巾,還有兩雙羊毛襪?!碧炖淞?,總不能繼續穿單衣。 楊玉燕問:“大衣呢?” 蘇純鈞:“大衣下個月發薪水了再買?!?/br> 楊玉燕看看自己手里精致的、至少值個四五塊錢的粉盒。 蘇純鈞也看過去,道:“一件大衣要二十多塊呢,不買粉盒也買不起?!?/br> 楊玉燕算一算他買的東西,沉思片刻,問:“你才發薪水,現在還剩多少錢?” 蘇純鈞爽快道:“還有一塊幾毛吧?!?/br> 楊玉燕瞪著他,半晌搖頭嘆氣:“怪不得媽說男人不會管錢!我才收了十塊壓歲錢,先借給你吧?!?/br> 蘇純鈞十分喜愛借楊二小姐的錢,聞言便是一個長揖:“多謝二小姐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