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欲言又止。

    我說：“怎么了？”

    “今天早上我起的很早，到發行站去處理點事情，處理完我就直接來了公司。那時大概才6點多，院子里沒人，我進來的時候，看到孫總的車停在院子門外的馬路邊，接著就看到孫總的駕駛員提著洗車的塑料桶往外走。桶是空的，上樓的時候，我看到樓梯口都是水?！痹贫湔f。

    “哦?！蔽业男睦镆涣?。

    “我當時就擔心待會兒會結冰，容易滑倒，本來想找點沙子把那地方墊一下的，結果一忙，忘記了?！痹贫湔f。

    “云朵，這事你告訴秋總了嗎？”我說。

    “說了?！?/br>
    “她怎么反應的？”

    “她剛被總編輯批了一頓回來，聽我說完，一直沉默著沒有說話?！痹贫湔f。

    “她現在在哪里？”我說。

    “在辦公室，我出去給她買了盒飯，她一直沒吃。我怕亮了，就放在暖氣片上熱著的?！痹贫湔f。

    我聽了，起身：“我過去看看?！?/br>
    “嗯?！痹贫湓谖疑砗髴艘宦?。

    我去了秋彤辦公室，推開門，看到她正站在背對門站在窗前看著窗外。

    聽到動靜，她轉過身來，看著我。

    我看了看暖氣片上的盒飯，說：“你沒吃飯？”

    “不餓！”秋彤說。

    “不餓也要吃！”我說：“不吃飯怎么行！”

    “你來就是要勸我吃飯的？”秋彤看著我。

    我呼了一口氣：“云朵都告訴我了。樓梯口臺階上的冰，是人為制造出來的。有人知道市/委/書/記今天的視察行程，提前故意在這里做了手腳?！?/br>
    “你就是和我來說這個的？”秋彤說。

    “我想你心里應該明白！”我說。

    “我不明白，我也不想明白?！鼻锿穆曇袈犉饋砗艹林兀骸叭税?，活著真累，人啊，活著為什么這么累。工作累，生活累，做領導累，做下屬也累。為什么，都這么累?！?/br>
    說完，秋彤坐在沙發上，用手撐住額頭，輕輕嘆了口氣，顯出很疲倦的樣子。

    我沒有說話，把盒飯拿過來，放在她面前的茶幾上，打開，然后輕輕轉身打算出去。秋彤此刻心情不好，我不想打擾她。

    “易可——”剛走了幾步，聽到秋彤叫我，我停住轉身，看著秋彤：“在——”

    “別忙走，我想和你談談?！鼻锿噶酥笇^的沙發。

    我回去坐下，看著秋彤。

    “我想問你個事?！鼻锿畤烂C的眼神看著我。

    “你說?！辈恢趺?，我不敢直視秋彤的目光。

    “你一定要告訴我實話！”秋彤說。

    “嗯?！蔽尹c點頭：“你問吧?！?/br>
    秋彤低頭沉默了半晌，似乎在猶豫什么，接著突然抬起頭，目光明亮地注視著我：“易可，你告訴我，小雪到底是誰的孩子？”

    我心里倏地一驚。

    我這才知道，原來秋彤剛才的情緒低沉，并不完全是因為今天上午這事，她在思考著另外的事情。

    我看著秋彤，說：“小雪現在不是正被你收養嗎？你不是她的mama嗎？”

    “你是真沒聽懂我的話還是裝作沒聽懂我的話？”秋彤的目光正對著我：“我再問你一遍，小雪到底是誰的孩子？”

    我說：“這個問題，為什么要問我？”

    我不知道秋彤為何突然問起這個來。

    “我可以說是在問你，也可以說是找你求證。為何要找你，如果我不給你一個全面的充分的理由，你是不會說的，是不是？”秋彤看著我。

    我沒有吭聲，一時不知如何回答秋彤。

    “首先，李順從日本回來了。這事你知道，但是你沒有說，而我是怎么知道的，是因為李順去幼兒園看小雪了?！鼻锿^續說。

    我一聽，原來李順又去看小雪了，這次沒有通知我。

    “如果不是小雪無意中說回家前去吃阿根達斯了，如果不是我問她是誰帶她去的，如果我不是嚴肅地告誡她好孩子不許撒謊，如果不是小雪老老實實告訴我是李順帶她去的，我或許還不會想到問起之前的那些事情?！?/br>
    秋彤繼續說：“昨晚，我一股腦都問了，問起了小雪你前幾次帶她出去玩的事情。包括那次去發現王國，包括去島上抓螃蟹，包括這其中參與的人，包括這其中李順和她的一些言行舉動。詳詳細細的過程我都問了小雪?！?/br>
    我一聽，小雪坦白交代了，她沒有遵守和李順的拉鉤約定。

    小雪都坦白從寬了，那我是不是也要效仿呢？

    我說：“你感覺到了什么？”

    秋彤說：“我感覺到了不同尋常。還有，聽接送小雪的阿姨說，那天。在幼兒園，李順去看小雪，她就站在不遠處，突然看到李順緊緊抱住小雪，情不自禁說了一句話：苦命的孩子，爸爸對不住你，你是爸爸在世上唯一的骨血。

    這話是什么意思？意味著什么？總之，發生的這些事情，不能不讓我聯想到之前李順對小雪的冷漠，突然如此之大的轉彎，不能不讓我深思。

    再有，就是那天李順父母在我辦公室對我收養小雪的事情前后態度變化天壤之別，這又說明了什么？這短暫的期間，又發生了什么？是什么讓他們發生了如此急之大的改變？僅僅是如你所言因為你的幾句話嗎？你以為你的話對他們有那么大的力度嗎？”

    我傻傻地看著秋彤。

    秋彤繼續說：“你以為我是沒腦子的人？你以為這些前前后后的細節和變化我不會去思考和琢磨？雖然我對自己的那種預感有些匪夷所思，但是，事實畢竟是事實，有些事我無法不去想。

    在李順和小雪接觸的大多數過程里，你都是扮演了中間人的角色，我想你不會說你毫無覺察吧？我甚至有足夠的直覺懷疑，你早就知道小雪和李順是否真的有什么關系，只是你一直沒有告訴我?！?/br>
    秋彤聲音不大，但是神情很專注地看著我，似乎要從我的表情里看出什么來。

    我直直的看著秋彤，心里在猶豫著，到底要不要告訴秋彤，如果告訴了秋彤，那我就等于沒有遵守李順的紀律。但是，我實在不想繼續對秋彤撒謊了，我對她撒的謊已經夠多了，每一次撒謊，每一個謊言，無疑都是對秋彤的無言傷害，對我靈魂的一次鞭打。

    “易可，我希望聽到你說實話。我不想認為你是一個善于撒謊的人?！鼻锿蜃炜粗?，似乎看穿了我的心事。

    看著秋彤清澈的目光，我終于做了決定，點點頭，看著秋彤，緩緩地說：“是的。不錯，小雪的確是李順的親生女兒?！?/br>
    “啊——”秋彤一聲輕微的驚呼，倒吸一口氣，雖然她心里早有思想準備，但還是被我的話驚著了，她臉上的神情看起來很震動。

    “這是真的？原來果真是這樣的……”秋彤喃喃自語著，臉上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這可能嗎？這……是不是天方夜譚。這……實在無法想象。這……太巧合了?！?/br>
    “是的，這雖然聽起來很匪夷所思，很天方夜譚，很無法想象，很巧合。但是，這的確是真的，事實是無法改變的?！蔽铱粗锿f：“李順曾經用小雪吐出的口香糖去醫院做了dna鑒定，結果表明，小雪就是他的親生女兒?！?/br>
    秋彤的神情有些迷惘和震撼，喃喃地說：“李順的親生女兒……李順……他結過婚。那……小雪的親生mama呢？為什么小雪又成了棄兒？”

    秋彤睜大眼睛看著我。

    “秋彤，我把我知道的關于小雪的事情都告訴你?！蔽艺f。

    秋彤點點頭。

    于是，我把小雪的身世從頭到尾全部告訴了秋彤，從李順認識坐臺女到小雪出生被遺棄，從小雪被流浪老人從垃圾箱里撿起到在青島遇到我和秋彤，從李順父母從中作梗到李順瘋狂尋找孩子未果憤然去了日本。

    秋彤認真地聽著，眼里一會帶著驚異，一會帶著震驚，一會兒帶著疑惑，一會兒又充溢著淚水，一會兒又流露出無奈和憂傷。

    等我說完，秋彤兩手捂住臉，深深埋下頭去。

    一會兒，我聽到她的聲音：“無情的社會，殘忍的現實，殘酷的人心，罪孽的靈魂?？蓱z的孩子，苦難的孩子，無辜的孩子，幸運的孩子?！?/br>
    秋彤的聲音有些哽咽，還在顫抖。

    半晌，秋彤抬起頭，看著我：“之前關于小雪的所有疑問，我此刻都找到了答案。易可，謝謝你。之前，你不告訴我關于小雪的事情，我猜是李順不讓你說的吧。他是不想讓我知道他曾經的光輝歷史?！?/br>
    “其實，你很敏銳，即使我不說，你也已經猜到了大概。小雪是不幸的，但又是幸運的，起碼，她有一個疼愛自己的mama，有自己的親生父親。她現在的mama比自己的親生母親還要疼自己，她實在是幸運的?！?/br>
    “今天，你讓我證實了我的猜測。原來，你竟然還有如此之大的事情瞞著我。要是我今天不逼問你，你是不是永遠也不會主動告訴我？”

    “我不知道。我其實不愿意這樣做，但是，我沒辦法?！?/br>
    “沒辦法。易可，你是不是還有很多沒辦法的東西在隱瞞或者蒙騙著我？”

    我看著秋彤，不說話。

    “有時候，沒辦法是一個很好的理由，可是，更多的時候，沒辦法只是自己欺騙自己欺騙別人的一個借口?！鼻锿f：“一個人，你可以欺騙你周圍的整個世界，可是，你唯一無法欺騙的，是你自己的心?！?/br>
    我倏地想起了空氣里的浮生若夢，想起虛擬空間里的那些言語，想起了鴨綠江上的游船。

    “秋彤，別逼我。我也不愿帶著面具生活?！蔽移D難地說了一句。

    秋彤立刻就住了嘴，一會兒輕聲說：“對不起?！?/br>
    我看著窗外陰霾的天空下無聲飛舞的大雪，沉沉說了一句：“秋彤，記住我說的一句話：總有一天，我會在大家面前還原一個真實的自我！一個完全的真實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