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一點左右, 嚴虹顧不得是在上班時間、很興奮地去手術室找李敏。她向剛做完手術的李敏招手，然后把李敏拽去走廊幫著解手術袍，在她耳邊小聲說：“敏敏，潘志的調令下來了。剛才醫務處秦處長告訴我的?！?/br>
    李敏才與陳文強做完一例顳葉的神經膠質瘤, 手術還算順利吧。她脫下手術袍、摘了乳膠手套立即拉住嚴虹的手：“恭喜你??！彩虹兒?！?/br>
    嚴虹抿嘴笑，略暗的走廊里都能看到她的臉龐在反光，雙眸熠動間燃燒著跳躍的火熱激情。

    “我剛才在醫務處看著秦處長給潘志打了電話, 秦處長說今天就把調令發出去。我順便請了探親假，還去院辦開了結婚介紹信。潘志說他今兒也去開介紹信，明天過來我們去登記, 然后他再回去辦調動手續?！?/br>
    嚴虹激動的有些語無倫次。

    “何必讓他再跑一趟呢，后天他不就收到調令了, 辦好調動手續就直接過來唄?！?/br>
    嚴虹赧然：“明天是6月27，他說這日子聽起來就好。我們明天登記后一起回家, 然后就出去旅行?！?/br>
    李敏立即明白了：“你今晚的夜班是不是？你怕我今天下夜班回去的太晚、現在食堂開飯早，晚上我不給你送飯, 明天你下夜班就得走啦？”

    “是, 是。我怎么能不和你說一聲就走啊。你明天還是手術日，還不是和今天一樣沒空?！?/br>
    “那是，我一會兒還要上兩個手術，今天可能真得挺晚才能離開手術室。晚上我去婦產科找你?！?/br>
    “好。那我先回去了?！?/br>
    “嗯, 晚上見。要不你去我們科跟陳院長說一聲吧, 他剛才帶患者回病房了?！?/br>
    “行, 我過去找他, 你進去忙吧?！?/br>
    *

    嚴虹來去如風一般地走了，護士長過來說：“小姑奶奶，嚴大夫和你一個宿舍，這什么話晚上說不夠，白天還找到手術室啊?！?/br>
    李敏覺得嚴虹的事情用不著瞞著護士長，就笑著湊近護士長說：“她今晚夜班，我今天回去要晚，她怕在寢室碰不上面。我和你說了先別告訴別人?。核信笥训恼{令下來了。她今兒開了結婚介紹信，明天要去登記啦?！?/br>
    護士長一拍手說：“這是大喜事兒，有什么不能告訴別人的?！?/br>
    “還是等她自己過來送糖再說比較好。你可別說出去啊?！?/br>
    “你得求我才行?！弊o士長點李敏的額頭。

    李敏笑著抱住護士長的肩膀搖晃：“求你啦，大姑奶奶，求你啦?！?/br>
    “這還差不多。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br>
    劉主任推開手術間的門喊：“師妹，你們這臺是不是可以開始麻了？”

    “哎，我馬上過去?！?/br>
    李敏與手術室護士長匆匆點頭，往手術間疾走。

    *

    這是一位食管癌患者，需要做根治術的。由李主任做術者、石主任和李敏做助手。天氣漸熱，沒想到腫瘤患者還增加起來了。宋大夫笑著說他們這組應該直接改為腫瘤病房才合適。

    食管癌的手術，這兩個月李敏參加了很多例，她現在可以輕松地勝任一助。但不論她在這組是什么位置，擺體位、消毒的工作都是由她來完成的。所以劉主任見患者推進來了、李敏還沒影，立即就出來喊她。

    “師妹，你們最近的手術可有點兒多啊?！眲⒅魅伍_始給患者做麻醉誘導了。

    “這不是夏天了么，每周就只有四個手術日了。要是五個手術日，”

    “你們還是每天開三臺?！眲⒅魅谓叵吕蠲舻脑?。

    李敏自己也笑起來，真的如劉主任所言，五個手術日也不會好到哪兒去。

    *

    石主任穿著洗手服進來，見患者已經在麻醉了，便對李敏說：“你去刷手，我在這兒擺體位?！?/br>
    “好?！崩蠲袅⒓慈ニ⑹?。

    “劉主任今兒辛苦了?！笔魅我妱⒅魅尾幻?，就笑著打招呼。

    “還行，輪到跟你們科的手術，就是比任何時候都累?！眲⒅魅伟胝姘爰匍_玩笑。

    “這個，我也沒辦法?；颊邅砹宋覀円膊荒懿唤o做手術啊?！?/br>
    “下一臺的肺結核聽說認識你？”

    “是啊。我在省城長大的。那些老鄰居、老同學聽說我調回來了，一個傳一個的，親戚、朋友的同志，有事兒就都找過來了?！?/br>
    “我聽說陳院長說了，等內科搬走以后，準備給你一層樓?！眲⒅魅胃┰谛∽郎嫌涗?。

    石主任失笑：“不是給我個人一層樓，是創傷外科我們這倆小組各一層樓?！?/br>
    “你調回來的時機好。正好外科能增加病房?！?/br>
    石主任很贊同“時機好”這個說法。自己努力多年想調回來，總是找不到合適的接受單位。省內偏遠不出名的醫學院，醫大附院進不去，之前的省院他不想來。

    如今真是好時機。

    *

    “那個結核的必須得手術嗎？”

    石主任點頭，邊給手術臺上的患者擺體位、邊對劉主任解釋：“他的情況挺糟糕，是從結核防治所那邊轉過來的。年輕的時候就因為青春期結核休學了一年，這次是二次感染結核。雖然他在結核防治所住院，但他對一線抗結核藥耐藥，抗結核治療一年多了，結核空洞還沒有消失，近期咳嗽加重，偶爾出現咳血，結核菌素試驗仍是陽性，不手術不行的了?！?/br>
    “術后還在我們醫院??？”

    “術后預計住五天到一周，穩當下來就送他回去結核療養院，久了也不敢留他。我們科的患者多，即便給他單留一間病室做隔離，但他這傳染性……我也怕他術后還是陽性?！?/br>
    石主任在巡臺護士的幫助下擺好體位后去刷手。李主任進來把患者的x光片子、ct片子插到閱片器上，仔細認真地看了一遍。又核對一遍患者的體位，看李敏開始消毒了，才出去刷手。

    這例食管癌做的順手，李主任滿意地帶著術后患者走了。護士長招呼李敏出去墊墊。

    *

    “你們院長得等一會兒才能來呢。小劉，老石，都過來吃點兒，是你們陳院長打發人送來的?！?/br>
    這是李主任他大兒子李浩然那六人小組做的餡餅，非常受省院職工的歡迎。上早班的護士在吃過他做的各種餡餅、以及白菜、韭菜盒子之后，強烈要求用這些新花樣替代早餐、晚餐的油條、饅頭。

    雖然油條饅頭還有不少擁躉者，但李浩然率領的那個專供非正常班次的面食，在手術室擺了一臺微波爐后，成為誤餐大夫們的最愛。加熱一分鐘就能進嘴，比餓著肚子做手術，到三、四點鐘才有吃的好太多了。

    他們吃完又等了了好一會兒，陳文強才推著帶了兩個口罩的患者進來了。

    護士長跟著巡臺護士后面出來接患者。

    “陳院長，”護士長叫住陳文強。

    “什么事兒？”

    “以后這樣的患者，你悠著點接啊。我這手術室可嗆不住你這么大的感染源來污染?！?/br>
    “我這都挪到這時候開臺了，完事兒你好好消毒唄?！?/br>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虧得現在不是手術季，不然我非把你這臺安排去下午三點半不可?！?/br>
    石主任剛想開口做解釋，陳文強抬手止住他

    “好好，你說什么就是什么，我全聽。行了吧？”

    護士長獲得全盤勝利，趾高氣昂地補了一句：“現在手術室就你們這一臺手術了?？禳c做啊?！?/br>
    陳文強在她后面追著喊：“救死扶傷還這么多要求。又要我晚點兒來，還要我快點兒做。唉，你這護士長也太難伺候了?！?/br>
    石主任知道陳文強是開玩笑，便笑著與他招呼一聲，自己進去手術間給患者擺體位了。

    *

    這例肺結核肺段切除術，換石主任做術者、陳文強和李敏做助手。打開胸腔以后，周主任就湊過來說：“老陳，你再不少抽點兒，你那肺子就得和他一樣?！?/br>
    “你會不會說話？我這一輩子就好那一口。要是沒煙，你不如掐死我算了?！?/br>
    “你可真是好良言難勸該死鬼。我又沒讓你戒煙，就是讓你少抽一點兒。你們這半年做了多少臺肺癌了？”

    “這個是肺結核。你看清楚了?！?/br>
    “我說你的肺子現在烏漆嘛黑的得和他差不多。吸煙容易導致肺癌，用人勸你么？你家老二還讀高中呢?！?/br>
    “我們的小平同志還抽煙呢。不也在往九十歲數了?！?/br>
    “那你八十七歲的時候能像他對中國做的貢獻不？你要能保證活到八十七，我都不來勸你少抽煙了?！?/br>
    陳文強底氣不足地犟嘴：“誰說我活不到八十七？”

    “就你？這么抽煙我看夠嗆。哼！這也是個老煙槍?！敝苤魅魏竺婺窃捳f的是手術臺上躺著的?！斑@肺子都這樣了，還不得抽了幾十年了?！?/br>
    石主任就接話道：“他是很早就抽煙，不到二十歲吧。這回就因為抽煙掩蓋了結核初始的咳嗽，等到發現不對，嚇得以為是肺癌呢，結果是結核晚期空洞的咳血?！?/br>
    “看吧，老陳，我說你少抽點兒還是有道理的。聽說你一天兩包都不夠？”

    “最近事兒多，過一陣子就好了?！?/br>
    “你再不肯減量我可要和你mama說了?！?/br>
    “唉，”陳文強嘆口氣：“都五十歲的人了，你還興回家告狀的？讓我說你什么好?！?/br>
    “小尹托我的。我忙得抓不著你的影兒，你就給個痛快話兒，減不減吧？”

    “減。一天就抽一包，可以不？”陳文強咬牙切齒。

    “可以，我這就能和小尹交代了?！敝苤魅伟咽虑檗k完，立即就走了。嘴里還對石主任說：“你快點做啊，一個肺段切除術，又不是肺癌，你磨蹭什么?！?/br>
    石主任好脾氣地當沒聽見，誰讓周主任見面就拍他肩膀叫師弟了呢。他帶著李敏悶頭cao作，伸手問護士要海綿鉗子，欲阻斷切肺段的血流。

    任由陳文強自己嘟囔：“這年頭抽幾根煙，家里外頭一堆管的?！?/br>
    *

    “陳院長，我真羨慕你們這些同學，三十年了情分還這么好?！眲⒅魅伟参坎粷M的陳文強。

    “是啊，我們那年來省院的人最多。不過管頭管尾的也讓人不安生?！?/br>
    “陳院長，血液那邊你找到合適的人沒？”

    “還沒定下來。怎么，你有推薦的？”

    “我大學同學，她畢業后一直在省城的四院工作，四院也是醫大的教學醫院。雖然比我晚兩年進的主治醫、水平可能沒你希望的那么高，但你也知道醫大晉級挺難的，不僅是英語和論文的事兒，還有個比例數限制的問題?！?/br>
    “那也不錯了。你們77、78的就沒有孬的。讓你同學送簡歷過來?！?/br>
    “行啊。我周末就去告訴她。不過房子和職位呢？”

    “可能是科室副主任、再就是半價的、兩室一廳的房子了。那幾套三室的，都是給像老石這樣科室帶頭人的副高預備的?！?/br>
    “嗯。我明白?！眲⒅魅斡行┩锵Ш瓦z憾。但她也知道再爭取也沒用，陳文強是有一說一的人。石磊這人是預備等李主任退休了、就升職做胸外科主任的。

    陳文強怕她多想還對劉主任解釋：“這不是柴榮、謝遜他們做科室副主任、能分到三室房子的時候了。她要是早幾年來，咱們沒有立血液科的計劃，她也屬于主治醫的二室一廳那類的?，F在真得是能把一個科室挑起來的副主任醫師以上的人，才能夠有三室一廳?！?/br>
    時機的重要不言而喻。

    巡臺護士就問：“陳院長，你剩下那幾套三室一廳都預備給誰呀？”

    “血液科、腎內科、內分泌吧，基本就是省院缺的科室主任，像石主任這樣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