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敏待那乳腺癌的女患者完全平靜以后，才帶她離開換藥室送她回去。卻見走廊里姜護士已經招呼了幾個陪護，在收拾剛才的走廊加床和屏風了。

    “李大夫，你這患者的東西，她對象都收拾進去了?！?/br>
    女患者連聲道謝，李敏不放心，送她進病室把人交給家屬。眼神迅速地逡巡一圈病室，發現5號床上坐了脾切除術后的患者。

    姜護士做事好麻利。

    “怎么去了那么久？我看你沒回來，就把東西都先收拾了，正想著去接你?！蹦腥藢ε说膿囊缬谘员?。

    “和李大夫多說了幾句話。那大夫看著人挺年輕的，倒是能體貼人的感受?！?/br>
    “你哭了？”

    女人點頭，疲憊地說：“白天孩子們都在，我是哭都不敢哭?！?/br>
    男人沉默了一下子，裝作無事地勸慰女人說：“別想那么多，做了手術就沒事兒了。一定會沒事兒的?！彼焓謹v扶女人上床休息，倒了一點兒熱水給女人擦臉擦手。

    女人把熱毛巾捂到臉上，忍不住又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憂心忡忡的男人扎撒著手，只在一邊低聲說著：“別哭別哭，作完手術就好了?！?/br>
    乳腺癌。唉！李敏在心里嘆息一聲，轉身離開。女人壓抑的哭聲，徹底地趕走了她接診時候、心里對上臺參與乳腺癌根治術的興奮期待。

    從來就沒有乳腺癌該多好！

    李敏邁著沉重的腳步，把創傷病房巡視了一圈，然后又跑去干診病房看了老領導。最后回到辦公桌前開始寫這新入院患者的住院病歷。

    傍晚的歡樂和壓抑不住的興奮，都被乳腺癌患者剛才的哭泣趕得無影無蹤了。

    “李大夫，吃不吃宵夜？”小護士探頭進來問話。

    李敏抬頭笑笑，“謝啦，我不吃?！?/br>
    小護士縮回頭，壓低聲音對姜護士說：“姜姐，我看李大夫現在挺不高興的?！?/br>
    姜護士不以為然道：“她剛上班，咱科這陣子也沒癌癥的?！?/br>
    “不是那個新娘才死了嘛?！?/br>
    “那又不是她管的患者。等她在醫院干久了，就不會帶患者去換藥室查體了?！苯o士工作了五六年，儼然一幅過來人的態度，突然拔高聲音突然繼續說：“天天為患者的病上心，在醫院當大夫就不用活了?！?/br>
    里間李敏聽到姜護士的話，嘆口氣擰上鋼筆。心里明白是自己糊涂了。醫院里的絕癥患者多著呢，要是像現在這么陪著傷春悲秋的，自己用不了多久就得抑郁了。她撂下正在寫的大病歷走出去。

    “姜姐，你說的對。我真的是迷糊了。小霞，今晚我請客，你去食堂買宵夜吧?！?/br>
    李敏把自己的飯卡翻出來。

    “小李值夜班啊。小姜也在？”張正杰的媳婦提著塑料袋、拿著飯盒走進來。

    “嫂子來了?！崩蠲?、姜護士站起來，那倆小護士也跟著站起來。

    “正杰讓我給你們送點宵夜。我媽包的餃子，還有別人送的葡萄?！?/br>
    “謝謝嫂子，謝謝主任?！睅讉€人異口同聲。

    “嫂子坐會兒?！?/br>
    “不坐了，吃完把飯盒送回去給我就行了?！?/br>
    滿滿一飯盒的豬rou芹菜餡餃子，一大串玫瑰紫的葡萄。四個女孩子吃的很開心。那個叫小霞的小護士說：“主任媳婦長的真漂亮，說話聲音也特別好聽?！?/br>
    李敏和另一個護士點頭。

    姜護士就說：“那當然了。我聽骨科的老護士們說，咱們主任年輕的時候，那可是招小姑娘喜歡的人了?！?/br>
    “那咱們主任該得這樣漂亮的人襯著?！眰z小姑娘一邊吃葡萄一邊漫無邊際地瞎說。

    李敏羨慕地看著比自己只小了那么兩三歲的護士、仍能保有天真爛漫的性情，嘴角的緊繃慢慢地放了下來。

    “李大夫，你有對象嗎？”突然被小護士問及私事，李敏不自在地搖頭。

    “那你想找個什么樣的？”姜護士發問。

    “沒想好啊?！崩蠲魧嵲拰嵳f?！胺凑徽覍W醫的?！?/br>
    “為什么？”

    李敏笑著搖頭，為什么可不能說出來，不然就要得罪一大片人了。

    “你們今年分到醫院的這些人，不論男女，私底下不知有不少人在看著呢。你等著吧，差不多不用年底，等把你們的品性揣摩的差不多了，就該有上門去做媒人的了?！?/br>
    李敏駭然地微微張嘴，從滑落的眼鏡上方看姜護士，手里的葡萄也忘記了剝皮，愣愣地看姜護士。

    “還有媒人？”李敏真沒想到?！艾F在不是都自由戀愛了嗎？”

    “你讀書讀傻了？！”姜護士用手背把李敏掉落的眼鏡往上扶扶，“別人介紹你認識陌生人，與你自己去和陌生人搞對象，那是不一樣的。

    那介紹人要擔著干系呢。

    首先倆家的條件得差不多。其次雙方的介紹人不說互相認識，但對自己介紹的那小伙子、姑娘的品性絕對要了解的。說點不好聽，有人還會將小伙子、姑娘在哪家醫院出生的、多重，是難產還是順產，幾歲還尿褲子都要弄明白的呢?！?/br>
    李敏膛目結舌?！绊槷a、難產有什么關系??？”

    “難產的命硬唄。連親娘都克得要去剖腹，自然對別人克起來也不會心軟?！?/br>
    “天！”三個姑娘異口同聲叫起來，都被姜護士的話震到了。

    李敏把手里的葡萄塞嘴里，起身去洗手。想到要被人先衡量自己、再衡量家庭、然后還要深究到出生的時候，心里就涌上說不出的反感。

    美好的愛情不是應該自己看著他沐浴著陽光、向自己走過來嗎？就像他從樓梯上輕快地轉過來迎向自己，天地間只余有他燦爛的笑容……

    “李大夫，你不吃啦？這還有好多呢?！眰z小護士看著對姜護士的話，倒比李敏接受良好。

    “她被我說的吃不進去了?！苯o士不以為然地吐掉葡萄籽?！袄畲蠓虬妆饶銈z大了。是不是？”

    李敏對上姜護士的詢問，尷尬地顧左右而言它：“我現在就想練好手術技巧，先做好工作?！?/br>
    “傻！你現在是二十三還是二十四了？等你二十八九歲能當個好大夫了，你再看看周圍的小伙子，還有和你一般大的沒？不是人家挑剩下的、不能入你眼的，就是眼睛長在腦門上，看誰都配不上他的?！?/br>
    李敏站在姜護士跟前，很認真地聽她講話，若有所思。

    葡萄吃的差不多了，姜護士站起來把自己面前的那堆葡萄皮收拾了，一邊洗手一邊說：“你們這些小姑娘啊，還是剛踏入社會，太單純了。不過我當初也和你們現在一樣。被呂姐教育了好幾回才明白這中間的道理。慢慢悟吧，早想明白早得利?！?/br>
    李敏笑著對姜護士致謝意，走回里間辦公室，拉開抽屜擦護手霜。過了一會兒，她看著還剩了一小半的住院病歷，搖搖頭失笑起來，旋開鋼筆認真地地去寫病歷了。

    良久以后，護士辦公室小霞喊道：“李大夫，你要不要再加一盤蚊香？”

    李敏從厚厚的《外科學》和《普外手術學》上抬起腦袋，看看腳邊快燃到盡頭的蚊香回：“要。我自己過去拿?！?/br>
    外間的護士大辦公桌上，倆小護士已經攤開了被褥，在準備睡覺了。

    姜護士在兩條并到一起的長椅鋪被子?！澳ú荚谒剡?，是洗好的?！?/br>
    倆小護士過去幫李敏擦辦公桌、換蚊香，李敏從更衣柜里抱過來被子，把《外科學》墊到被子下面做枕頭，姜護士走過來關窗。

    “這季節下半夜可涼著呢。再開著窗戶睡覺可不成?！?/br>
    沒大李敏幾歲的姜護士，事事都安排妥當了，才爬上兩條長凳拼起來的臨時床鋪?！岸妓?。前幾天太忙了，該咱們好好睡一宿了?！?/br>
    單身宿舍里，嚴虹她們仨已經都拉上各自的床簾了。隨著日光燈熄滅了，嚴虹反而在黑暗里瞪大了眼睛。她的腦海里全是婦產科李主任的話，那些話刺激得她大腦始終處于興奮狀態。

    “院里通告要加強工作紀律，再次強調任何人都不準在工作時間喝酒。咱們科雖然沒有誰嗜酒如命，但是在工作時間出去吃請，耽誤事兒了可就是不得了的。咱們科萬一出事兒了，那就是母子兩條命。

    ……

    創傷外科的楊衛國……這次院里給他行政記過的處分，還罰了他三個月的獎金。這是他們科里沒有患者在他值班時間出事兒的前提下。

    ……

    所以我希望大家都注意點兒。工作時間就盡職盡職地好好在科里工作，不要脫崗，免得誤事?！?/br>
    嚴虹使勁地閉閉眼睛。再睜開眼，她的眼前還是和過去幾天一樣，都是楊大夫猙獰的面孔、伸手要抓自己頭發的兇狠，然后就是自己砸到他腦袋、看著他頂著飯菜緩緩倒下的鏡頭。

    后悔嗎？不后悔。再來一次還這么砸他?？墒窃豪镞@么處分他，他豈不是要把自己和李敏恨得死死的？！

    還有陳主任升為院長助理了，是不是和這件事兒有關？

    嚴虹想不出是不是有關，直到迷迷糊糊快睡著了，還想著明兒要提醒李敏，以后要躲楊大夫遠點兒、更遠點兒。

    這是結了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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