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金紅，如同燃燒了半邊的天空。在最燦爛的部分趨向無力的時候，晚風拉著夜幕的帷邊，悄悄地襲擊了徜徉在激動里的醫護們。隨著他們的散去，忐忑不安的人開始多起來。

    護士長握著手里的錢，氣咻咻地說：“財務科也太沒有成算了，眼看著下班了。卻把過節費發下來了。真是坑人！下禮拜一發不行嗎？”

    “禮拜天可以上街買東西啊。這怎么能一樣？看看科里都有誰沒走，趕緊發了唄?！?/br>
    呂青的建議切中了護士長的心意。

    “發下去也好。那就晚點下班了。今兒早退的扣十塊錢?！?/br>
    護士們嘻嘻哈哈地圍上來。

    “護士長，我們沒走加十塊錢唄？”

    “美的你們。問財務科要去?！弊o士長如同更年期提前二十年了。

    呂青拿著本子幫著護士長做記錄：“排隊，一個一個地來，先在這里簽字?！?/br>
    換過衣服的護士們，眉開眼笑地塞錢進衣兜。

    “明兒上街買衣裳去。都誰去？”

    小護士們一會兒就湊了好幾堆，勾手挽胳膊地離開了。

    護士長數著手里剩下的錢，呂青報上已經領的人數，把沒領錢的人名抄出來了。

    “除了今兒輪休的、還有下夜班的護士，剩下的全是那些大夫的了?！弊o士長核對數目不差，長出一口氣。發錢最怕的就是短缺了，重新核對的話，能煩死人的。

    “今兒下夜班的，明天休息；今天休息的，明天返白班。這幾個人也沒多少錢的，你收著也不怕什么?！?/br>
    呂青洗手準備回家了，見護士長沒動，她就督促道：“你趕緊地收拾好走了，還想守著這點錢，在科里過夜不成？”

    “沒，我就是想起了別的事兒。你說咱倆到醫院多少年了？還有七八天過節呢。按往常，都得下禮拜四、五發錢的。你說這回怎么這么早？”

    “早給你還不好啊。cao心那么多，小心早衰的。趕緊的，不然我不等你了。得回家做飯呢?！?/br>
    “行啊，你先走吧。我去看看主任，再把大夫那邊的錢交給他收著。他今晚在科里住的?！?/br>
    “那我先走啦?！眳吻嗵嶂职?，往肩上搭，踩著半跟皮鞋，輕飄飄地離開了。

    護士長才站起來，就見楊大夫滿身酒氣地進來了。

    “聽說發過節費了？”

    “是啊。你們那個組的都給你唄？”

    楊大夫立即擺手，“你不怕我今晚都花了，全科的都交給我?！?/br>
    “能耐了你，真是膽肥了?！?/br>
    話是這么說，護士長還是只給了他個人的那份錢。

    “你們大夫怎么都走了？早退扣獎金?！?/br>
    “你看看幾點啦，還不走！再說有啥好扣的??！咱們八點上班，誰不是提早來查房的。哪天不是八小時之外還工作了?！?/br>
    楊大夫不滿，說的也不留情面。護士長被他堵的不高興了，氣咻咻地斜睨了他一眼。

    “那是別人不是你。你哪天做夠八小時了？”

    “切！我那八張床都管好了就夠了?！睏畲蠓蚰昧隋X往外走?！澳愎芪沂前诵r還是八分鐘？”

    “你大點聲兒，嘟囔什么呢？你給我回來說清楚?！弊o士長的更年期瞬間發作。

    “我的姑奶奶，我啥也沒說，啥也沒說?！睏畲蠓驃A著尾巴溜走了，惹不起。

    護士長去值班室見張主任，見張主任臉上的傷猙獰可怕。

    “怎么腫的這么嚇人了！你有沒有冰敷??？我不是去供應室給你領冰了?！?/br>
    張正杰笑笑：“我留著給院長看呢?！?/br>
    “唉！”護士長嘆氣，“你這是何苦來的。金姐也不勸勸他?！?/br>
    張正杰的媳婦抿嘴笑。

    “我這也不是沒辦法么。要不我吃飽了撐的唱這個苦rou計。不留給院長看，萬一像陳主任那么倒霉呢？我又不能回去骨科了?！?/br>
    護士長面對張主任突然說出來的真心話，難過地紅了眼圈。

    “總是咱們臨床這些人倒霉。偏又什么法子也沒有?！?/br>
    倆人搭檔了這么久，也是合作、協作地磨合過來的。雖然還達不到一個眼神過去、就知道對方要做什么的默契程度，但是同理心、同情心、目標從來都是一致的。

    護士長低頭眨眨眼，把泛上來的那點兒水汽收回。

    “這是才發下來的過節費。楊大夫的領了，剩下的是你們這幾個大夫的了?！?/br>
    陳主任收了錢。

    “李大夫沒事兒吧？”

    “她破傷風血清過敏，陳主任給她申請了一萬單位的免疫球蛋白。還有些乙酰螺旋霉素口服?！?/br>
    “你盯著緊點兒，感染了不好辦。手術室的門玻璃臟著呢。我們這些人又是大老爺們，不好追著問，也不方便看的?！?/br>
    “好。我記得了。主任好好歇著，我明天再來看你?！?/br>
    “行。你回去吧?？评餄M床了，你加班就加了，別忘記記自己。還有這個月的獎金的事兒，把李大夫提到和他們幾個一樣，額外補點兒，她干的比別人多。咋們是社會主義分配制度，按勞取酬?！?/br>
    屋里的倆女人都笑了。

    “看來是沒什么大事兒了?？记谀抢镉浀们宄?。到時候錢下來了，我先拿給你看看?！?/br>
    “行。我本來就沒什么。下午白去受線做了ct檢查?！?/br>
    “金姐晚上在這里住嗎？我去給你找個新單子?！?/br>
    “不了，我一會兒就回去。家里就孩子和他奶奶在家，我也不放心?！?/br>
    “別給媽知道了?！睆堉魅味撘痪?。

    “那你還能幾天不回家啦？”

    “等我把眼鏡配好了再回去啊。這樣回去不是讓老太太念叨我？那我還能活了嗎？”張主任主意很正地命令：“你明兒給我拿幾件換洗衣服來?！?/br>
    “好。你是大爺你有功了。小靜，和我們一起吃晚飯吧，劉姐她對象又送來好多。本來我都要走了要回家了，你說這么多東西，吃不完不是浪費了?！?/br>
    “我得回家呢?！?/br>
    “那你把這個rou菜帶回去。我和你大哥吃不完這么多?！?/br>
    “那我就不客氣了?！弊o士長自然而然地接過飯盒，“明早我帶點什么給你，主任？”

    “客氣什么。你不用管他，明早我給他送早飯。你有空兒就帶你兒子去我家玩。我兒子喜歡小弟弟呢?！?/br>
    “行啊?！?/br>
    顯然張主任的媳婦與護士長的關系更熟絡、更密切。

    護士長作為白班最后一個離開的，在踏出電梯的時候，迎面遇上了捧著飯盒袋的李敏和嚴虹。

    “李大夫，你怎么這時候回來了？”

    “哪兒都是追著問早晨事情的，到科里躲躲?！?/br>
    李敏回答了護士長的問話，笑著點點頭進了電梯。

    “你到我們科吃唄？”嚴虹邀請李敏。

    “你上來吧。外科清靜?！崩蠲艚ㄗh嚴虹到創傷外科去。

    也是的。婦產科全是女人，有時候家長里短、婆婆mama的事情不停地翻來覆去念叨，嘰嘰喳喳的煩死人了。

    可是李敏和嚴虹卻萬萬沒想到今晚值夜班的是楊大夫，他的酒勁還沒有全過。

    費院長的家里比較寬大，家里的裝潢看著也比較新。這是他做管后勤的副院長期間蓋的新樓。是扒掉原來最初建院時候的老式蘇聯紅磚樓，與新住院大樓一起打的地基。

    這樓里住的基本都是各科的老主任和業務骨干。家家戶戶都是老熟人。所以誰家就是想吵架，都要壓低了聲音，免得第二天全院都知道了。

    老伴喊了他兩次去吃飯，他都若有所思地穩坐沙發不動。面前的21吋彩色電視機里，一腔正氣的播音員講的什么內容，他反常地沒看進腦袋里。

    “爺爺，吃飯?！币粋€兩三歲的、胖乎乎的、留著口水的男童，看著就讓人喜愛得要抱起來的、磕磕絆絆地撲向費院長，把他從沉思中喚回魂。

    “哎呦，乖孫子?！辟M院長抱起孫子，慢吞吞地逗著孫子走到飯桌邊。他把孩子遞給老伴喂飯，自己有一口沒一口地往嘴里劃拉飯粒，有時候連吃幾口飯，都不知道夾菜。

    “老費，你有什么心事？”抱著胖孫子、指點兒媳婦夾菜的內當家的，看所有人都吃完了，老伴兒還是魂不守舍的模樣，就忍不住地抽空問他一句。

    費院長吁了一口氣，撂下飯碗，“我吃不進去，收拾了吧?！?/br>
    “爸，為什么事？”開口的是他的大兒子，個子不高、人樣子也不出息，看著就是比較鬧心的氣質。

    這也是一個把爹娘長相的缺點集合起來的。虧得他兒子會長，長的像親媽、像親奶奶。

    “爸，您這是為藥局的采購和倉管的事兒？”白白凈凈的大兒媳婦，大眼睛雙眼皮，微圓的臉蛋和身材，是婆婆最喜歡的兒媳婦模樣。她站起來一邊收拾飯桌子一邊發問。

    “你怎么想的？”費院長看大兒媳婦。

    大兒媳婦是考上醫士班。當初也是老伴看好了來院實習的她、自己出面與親家談好了畢業后分去藥劑科工作以及進修等事情，才確認了這門婚事。

    兒子和媳婦一直處的不錯，結婚的第二年就添了孫子?？蛇z憾的就是大兒子讀不進書，只能在車庫混個司機。自己又不放心他開救護車，只能那么混著開小車。

    院長出門卻又點別人開車……

    “院里其它的事情，都不會讓您這樣為難的。倉管和采購換位置，是藥劑科范主任在換屆后做的決定。倉管好像一直不怎么服氣。藥局差不多的人都知道?！?/br>
    費院長的老伴就是從藥局退休的，回家帶孫子是不錯，但也完全與醫院割裂開了。隨著丈夫對大兒媳婦的器重，她的不滿慢慢就表現了出來。

    “你小人家家的知道些什么。藥劑科范主任明里和你爸關系不錯，但她是院長的多年搭檔。你爸不管后勤這塊了，她自然要用自己人做采購?！?/br>
    婆婆針對自己是由來已久的事情，大兒媳婦瞟了對面的丈夫一眼，端著摞起來的飯碗垂頭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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