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算多的幾道口子，蜿蜒的粉紅血水，在細膩的脊背上，汩汩地向下流淌。

    被蟄得“嘶嘶”抽氣的李敏，扭曲了臉，沒好氣地說：“那你再來點2%的過氧乙酸，把我泡十分鐘。病毒、細菌、真菌及芽孢，統統都能消滅得干凈了?！?/br>
    小護士傻傻地撿起雙氧水瓶子：“李大夫，過氧乙酸不能沾破口的皮膚。這些雙氧水，你還是都用了吧?！?/br>
    不等李敏提出反對意見，麻醉大夫和護士倆人按著李敏的肩膀，不給她掙扎，把殘余的雙氧水，都澆到她背部的傷口。

    嚴虹手里卷著手術小衣進來?！鞍パ?，這是怎么了？敏敏，你這不是毀容了么？”

    李敏眼淚汪汪地看著嚴虹控訴：“她倆欺負我。你還看笑話？你還不快點過來幫幫我。一會兒我還有兩臺手術呢?！?/br>
    嚴虹放下手里的衣服，“門口的那玻璃劃到的？”

    “嗯?？禳c兒，趕緊地！拿生理鹽水幫我沖沖，這要蟄死我了?！?/br>
    “等會兒吧。不然你這不是白遭罪了。哎，你們手術室不是有備用的創可貼么？趕緊拿點兒來用?！?/br>
    護士長扶著婦產科主任進來，她倆看到李敏背部的那些劃傷，都嚇了一跳。

    “玻璃碴子挑揀干凈了？”

    麻醉大夫趕緊說：“挑干凈了，沖了一瓶雙氧水?！?/br>
    護士長抿著嘴笑，打開柜子抱出一大盒的創可貼。

    “來來來，咱們一起上手，快點兒給李大夫貼好創可貼。她那臺甲狀腺的手術，病人都上臺等著了?！?/br>
    嚴虹小心地用紗布沾李敏的背部，“敏敏，這個口有點深啊，最好縫一針?！?/br>
    “回頭再說。我那老太太被嚇到了。我得趕緊去手術間?！?/br>
    四個人上手，把李敏的背部橫七豎八地貼了不少創可貼。

    “先這么地吧。小姑奶奶，你這內褲可都濕了。帶了換洗的沒有？”

    “沒有?！崩蠲魧χo士長立即慫的像小貓。

    護士長猶豫了一下，“你做完手術來找我，我給你一個固定的更衣柜?！?/br>
    “謝謝護士長?！?/br>
    李敏笑逐顏開，太好了！大獎??！

    固定的更衣柜，連張主任和陳主任都沒有。創傷外科只有李主任和梁主任他倆有。就是編制在手術室的護士，也不是人人都有的，更別說她這級別的小大夫了。

    護士長在李敏的背部摸了一把，笑著對劉主任說：“來摸摸咱家的小姑奶奶，壓壓驚?！?/br>
    李敏趕緊套手術小衣。

    這都什么??！

    劉主任被護士長逗得露出一個比哭還難堪的笑來，嚇得從套頭小衣伸出脖子、從鏡子里看到劉主任表情的李敏，趕緊閉下眼睛。然后彎腰抓起褲子穿上，一邊系帶子一邊往外走。

    “你呀，把李大夫嚇到了?！眲⒅魅梧凉肿o士長。

    護士長見劉主任換了情緒，就當沒事兒一般問她：“你婦產科那臺剖腹產，讓李主任來？”

    劉主任凝住，她抬起手想扶眼睛，卻頹然地耷拉下手?！白屗齺戆?。沒有眼鏡，我什么也做不了。你去忙吧，讓我躺躺，頭暈?！?/br>
    “到休息室去吧?！?/br>
    “我暈得惡心。就在這兒躺躺吧?！?/br>
    護士長、麻醉大夫、還有嚴虹等，動手把兩條長凳并到一起，又抱了被子，扶著劉主任躺下。護士長出去打電話。

    劉主任說嚴虹倆人：“你倆進去先準備做那剖腹產。李主任到了再讓她做主刀。那產婦受了驚嚇，別出事了。趕緊去吧?！?/br>
    李敏離開更衣室，再消毒桶里抓了帽子和口罩，三下兩下把頭發塞好，一邊戴口罩一邊往刷手的地方去。

    陳主任早早到了手術室，剛才他沒有出去，而是按著計劃時間刷手、泡手。

    “剛才怎么了？”

    “婦產科的劉主任被患者家屬圍毆?！?/br>
    “噢?！标愇膹婞c點頭，“做大夫越來越不容易了。救死扶傷還有錯了？”

    李敏從劉主任的哭訴里猜到了大概原因?！翱赡苁菫榱饲疤炖追蛑Z爾引產的事情吧?！?/br>
    陳主任吃驚，“這也怪不著劉主任啊。唉，她這頓打是白挨了。我先去消毒了?！?/br>
    “辛苦主任?！毕镜幕钤撌抢蠲舾傻?。今兒是意外了。

    站在手術臺上，李敏覺得自己的腿有點兒抖。她的不安立即被陳主任發現了。陳主任心說，到底是女孩子啊，這是被嚇到了。

    “要不要老梁來替你？”

    “我，我，”李敏做了一個深呼吸，在口罩下咬緊嘴唇，“我沒事的?！钡穷澏兜男澕獠?，還是泄露了她的驚悸不安。

    “深呼吸。1、2、3?！?/br>
    陳文強看李敏平靜的差不多了，開始抽吸麻藥。

    “老太太，我現在要給你打麻藥啦。一會兒你會感覺到脖子扎針、知道手術切到哪兒了。要是疼的話，你就告訴我，我再給你加麻藥?！?/br>
    “好。你放心，我這是第二次做了?！?/br>
    “血壓？心率？”

    “143/76。心率89?！甭樽泶蠓驁髷?。

    這可比平時基礎血壓和心率快了。

    李敏拍拍手術單下的老太太，“你不要緊張啊。是我和陳主任給你手術?！?/br>
    “不緊張，不緊張。那被打的婦產科主任怎樣啦？”

    “她還好，在休息室躺著呢?！?/br>
    “為什么打她??？”

    “心率83?！?/br>
    “李大夫，你多和她聊幾句。你比鎮靜劑好用?！甭樽泶蠓蛘{侃李敏。

    李敏搖頭，脖子這部位做手術，能逗患者說話嗎？

    陳主任拿著針筒在手，李敏立即對患者說：“先不說話了，要做手術了?！?/br>
    “表皮的疤痕要切除了，不然術后愈合不好?！标愇膹娫谠瓉淼那锌谶吘墑拥?，上下各切了一刀，李敏仔細地用紗布繃住老太太松弛的皮膚，給陳主任提供最好的皮膚狀態。

    陳文強滿意地切下來大約半厘米寬的一條表皮，然后兩人一起上小彎止血。

    “二次手術的難點在于上一次術后發生了組織黏連，局部的解剖都被破壞了。這時候就要小心副損傷?！?/br>
    陳文強謹慎地用組織剪鈍性剝離黏連的組織，李敏一手小鉤一手小彎，跟住主任的進展。黏連的太重，甲狀腺暴露的十分艱難。等甲狀腺完全暴露出來，時間過去了快二十分鐘了。

    “老太太，疼不疼??？”陳文強探頭去問。

    “不疼不疼?！?/br>
    “那我就繼續做啦?！?/br>
    “小彎兩把。這個地方要注意什么？”

    “甲狀腺上動脈。喉上神經的喉外支?！?/br>
    “這里的要點是貼著上極做，就不會損傷外支了?！?/br>
    李敏跟著陳文強的思路走，她手里的小彎只止血，不去鉗夾腺體。

    “兩把小彎。下面這塊要注意什么？”陳文強探過胳膊，在李敏這一側上了兩把小彎止血鉗。李敏待陳文強松手后，扶住這兩把小彎。

    “喉返神經?！?/br>
    “老太太，疼不疼？”

    “不疼?！?/br>
    “咽下吐沫?！?/br>
    老太太配合做了咽吐沫的動作。

    “再來一次?！?/br>
    “好了。不用再咽了。組織剪?！?/br>
    ……

    “咱們在這里要注意甲狀旁腺。四顆黃豆粒大小吧。一旦誤切了，要立即埋回甲狀腺里。不然病人下半輩子就得吃藥了。記得甲狀旁腺的功能嗎？”

    “與鈣磷代謝有關。沒了甲狀旁腺會發生……”

    “知道這些就夠了?！标愔魅纬雎暣驍嗬蠲?，“咱們在臨床不是附屬醫院、教學醫院查房。外科重點在手術上。涉及到東西記得在手術前后看好了就行?！?/br>
    “老太太說話，疼不疼??？”

    “不疼?！?/br>
    剪下來的甲狀腺組織，疙疙瘩瘩地一大坨，比正常人的甲狀腺組織大了有四分之三。陳主任仔細地翻找了一遍，才扔到護士早遞過來的不銹鋼小盆里。

    “送病理。急診做冰凍切片。你開單子沒有？”

    “開了，程麻，病歷里有兩張病理化驗單。有一份右上角備注了冰凍?！?/br>
    程麻在后面翻檢到病理申請單，把兩張申請單都給了巡臺護士。

    “這張是急診的冰凍切片?！?/br>
    巡臺護士接過去，看了一眼：“好?！北隳弥暾垎魏颓邢聛淼募谞钕俪鋈チ?。

    程麻翻看手術病歷，“老陳，你這手術做的舒服啊。李大夫把術后醫囑、單子都準備好了?！?/br>
    “那是。沒這點眼力見兒，我也不費心帶她上臺了。和老梁一起做手術多爽?！?/br>
    “說你胖你還喘上了。你把李大夫都說紅臉了?！?/br>
    李敏扶著小彎，假裝聽不見。陳主任慢悠悠地結扎殘余的甲狀腺組織。

    手術室的門被推開。醫務科的一個小科員探頭進來。

    “李大夫在嗎？”

    “在?！崩蠲籼а劭此?。手背立即被陳主任用止血鉗拍了一下。

    “專心手術?！标愔魅纬庳熇蠲?。

    小科員尷尬，還是繼續說道：“那個李大夫，章處長等著問你電梯間你踹老太太的事兒?！?/br>
    “沒看這里手術呢嘛？出了事兒你負責嗎？”陳文強惡狠狠地兇道。

    “管李大夫什么事兒啊?！笔中g單下面的老太太說話了。

    “老太太，你千萬別說話。千萬別動?！标愇膹娂涌焓掷锏膭幼?，迅速把余下的兩把小彎鉗夾的殘余組織結扎了。

    “換塊干凈的鹽水紗布。你到這里叫李大夫，把患者扔在手術臺上，去回答他的問話，他什么心思？??？”

    被撅回去的醫務科干事，尷尬地扶著門，看著陳主任立起來的眉毛，說不出話來。

    “把門關上。你不帶口罩帽子，也不換衣服就進來，手術的患者感染了，你負責??！護士長，護士長呢？”

    那小干事縮了回去。手術室的門來回地擺動。

    陳主任氣得摔了紗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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